“你….你…好大胆子…….”
恶霸脸上青红交替,钟郁目光却又扫视着围观的众人。
“诸位说他是怪物,怕他吃人喝血,那怎么还会在这里打他骂他?怎么还敢在这儿打他骂他?你们不怕他生气了,抬手把你们都杀了?”
“你这女娃,胡说什么…..”
“你们知道我没有胡说,才敢站在这里欣赏他的落魄。你们知道他不会伤你们,才敢肆意辱他以最歹毒的话。”
“我知道大家都喜欢看戏,更喜欢演戏,巴不得血流成河热闹越大越好,但今日应该也看够了吧?”
一片静默。
“说的这是什么话?”
眼见乡亲们被一个丫头片子怼得说不出话,一个书生样的年轻人站出来打破静默。他是村里唯一的秀才,这种时候读书人当然要挺身而出。
“就算他今日没有吸血伤人,他这样的怪物,谁知以后会不会杀人成性?我们防患于未然又何错之有?”
“啊….对啊对啊….”他说完,愣住的观众瞬间如梦初醒,大声附和。胸口有点墨水就是好,平日废物一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今日却还好有他帮忙吵架。
钟郁看了众人一会儿,良久,淡淡地“哦”了一声。
“所以你们是承认他今日并未伤人了?”
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她望着书生:“那就是说,如果我现在认定你以后会变成小偷,那么今日就该把你的手砍下来,是么?”
书生的脸色难看至极。
钟郁继续道:“他损坏了羊圈,我已经悉数赔偿,诸位若再对人不敬,那就是自讨苦吃!”
“你他娘的…..”恶霸最受不了被女人压一头,抡胳膊就要过来打人。
钟郁看着他笑了一下,扬手,恶霸飞出羊圈,发出惨叫。
“怪…..怪物啊…..”
众人哪见过这种场面,哆嗦着后退几步,赶紧尖叫着逃跑。
钟郁望着四散的村民,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知他们意识到了么,这才是真正看见怪物的样子。
人群散干净,钟郁低头,拍拍少年的脸:
“喂,还能站起来么,跟我回家了。”
*
乔陌重新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好像正趴在谁的身上。
有人正背着他走得很慢。一脚一脚踩在落叶里,颠得他身上并不舒服。
少女的后背纤薄,但皮肤却灼热,温暖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仿佛想融化自己身上终年的寒凉。
是熟悉的花草香。
不似别的女子沾衣的味道,她身上的香,仿若是从肌骨里自然沁出,令他一瞬便清醒自己身处哪里。
方才被人拿秽物打砸的时候,恍然竟似有一双手,于讥嘲中捧起他的脸。
他闭了闭眼,自己是彻底疯了才会生出如此荒诞的错觉。
可扑面而来的馨香是真实的,无处可躲。
乔陌本能地想要挣开,他抗拒这种感觉。
无论是怜悯还是施舍,都是他最厌恶的东西。
他尽力不让自己接触到少女的肌肤,冷冷地道:“松手。”
没有人应,她只顾往前走,仿佛没有听见。
他讽刺地笑了声,冰魄针从指缝伸出,抵住她腻白的脖颈。
“我说,放手。”
少女竟然依旧没有反应,不躲不理会,仿佛感觉不到威胁和痛。
乔陌面色顿了下,这才厌烦地睁开眼看向她的脸。
再无之前的明亮绚丽,她琥珀色的瞳孔竟毫无光彩,是从未有过的萧索空茫。
乔陌手心一紧。
少年不知道的是,在他没有意识的这段时间里,钟郁竟然醒着做了个梦。
当时她正走在路上回想刚才的事,识海中却忽然金光大盛——
眼前一闪而过的是不知属于谁的画面,而她,也终于知道方才那种熟悉感来源何处。
恍然间,她竟然觉得刚才地上狼狈的少年就是她自己。
仿佛很久之前,她也曾置身这样的境地,赤脚行走在人间的街道,身上时不时落下人们扔在她身上的秽物。
“瘟神!”
人们愤怒地喊道,飞来尖利的石块划破她满是血污的脸。
原本热闹的道路旁此刻堆积着如山的尸体,地上到处是血,腐败溃烂的味道交融着哭声和叫骂声。
不知为何,她明明能躲,却不愿躲,浮屠刀死气沉沉地在地上拖出一路血痕。
愈发激烈的骂声中,她生生接住人间的滔天愤怒,看着自己的神像在身边一座座倒塌、碎裂。
“什么赤华仙君!救不了人的神仙算什么神仙!枉我们之前那样信你,到处为你造庙立像!”
“狗屁神仙,害了这么多人,我看根本就是废物!去死吧,赤华!”
“去死吧,钟郁!”
咒骂和嘶喊终究幻化成一片血雾,被乌压压的邪气和病气掩盖。人间,终于变成了一片炼狱。
钟郁惊呼一声,另个自己站在原地,仿佛感应到什么,抬头和她对望。
紧接着,她看见铺天盖地的黑雾向自己涌去,一点点淹没她涣散的金色瞳孔,和那张过分苍白、麻木到让人心惊的脸。
直到被脖颈上的尖锐触感刺醒,耳边传来熟悉又凉薄的声音:
“死了么,钟郁?”
那人显然没什么耐心,尖针又威胁般地压进几分。
“没死就给我动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