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恕君装模作样咳嗽两声,只道:“将好了,春雪难得,本官也来赏赏景。”
“哦,哦。”钟元封连连点头,努力想憋出几句恭维的话来,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半晌指了身旁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快,快,给郁大人找个雅致的好地方。”
“多谢。”郁恕君抱拳,门口人来人往,他不欲多做停留,拉着傅仙儿便进了门。绕过两个门廊,便将那管事撇开了。
雪落了半尺厚,积在红墙绿瓦之上,已得了几分韵致。但这还只在外围,傅仙儿早听闻花聚园的春景乃是盛京一绝,如今心里正痒的很。他不解道:“不是要找地方赏雪吗?”
“有人跟着,多不自在。”郁恕君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已冒出兴奋之色,低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走吧,我带你进去。”
“走,走。”傅仙儿已迫不及待。
园里已进了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赏景。花聚园有一半建在山上,四时花境分明,无论何时何处,都有花绽放,有景可赏。尤其春日,从早春的梅花一路开到晚春的牡丹。最佳观赏时节是在晚春,山下的牡丹初开之时,山上的玉兰和梅花犹在盛放。坐在牡丹园的亭台之中,沏一杯茶慢饮,满眼都是高低错落的风景。
而这个时节,开得最美的一定是梅花。是以郁恕君直领着傅仙儿往梅园而去。到的时候园里果然已聚了一些人。
郁恕君不欲钻到人堆里,便往梅园深处的观景楼而去,三两步上楼,不巧那张八仙桌前已先坐了两个人。
桌上的茶冒着热气,赵笠宁和顾渐深闻声转回头来。傅仙儿慢悠悠跟上来,脸色顿时一变。
他大怒一声:“顾渐深,你怎么和他混在一起!”
顾渐深却只看着他不为所动,赵笠宁见此冷哼了一声。
傅仙儿头脑一热,几步上前将顾渐深拎了起来,低斥道:“不是让你不要和他接触吗?”
顾渐深抬头看着他,又看了眼他身后的郁恕君,心头也是一阵窝火,却又不好当着外人发作,冷声道:“有什么不可以?”
傅仙儿指着赵笠宁,低吼一句:“你不是也怀疑是他害了你哥吗!”
顾渐深还未说话,便见赵笠宁一甩袖子,他面前的茶杯哐地咂在地上,摔个粉碎。
他指着傅仙儿的鼻子大骂:“傅仙儿,你不要信口雌黄污蔑人,我和念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天底下我会害谁都不会去害他!”
傅仙儿恨恨盯着他,顾渐深火上浇油:“我觉得不像是笠宁哥。”
傅仙儿怒火憋在心头,他不肯信,越说越激动:“不是你说你哥是听了他的话才逐渐掺和到朝局里去的吗?除了他,还有谁会那么清楚你哥每日接触的人和事,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让人栽赃陷害?这一切不都是你分析给我听的吗?”
郁恕君还从未见他这样疾言厉色过,心头虽然惊讶,却仍旧想着息事宁人,伸手去拉傅仙儿的衣袖:“师父,有事慢慢说……”
不料傅仙儿怒甩袖子,郁恕君一个趔趄,差点摔个跟头。
赵笠宁冷笑,他的眼里沉着难以辨别的情绪:“你知道当时盛京的局势有多紧张吗?你知道顾伯父在朝上孤立无援吗?你知道顾家满门都置于危险之中吗?我是错了,我该早点劝他悬崖勒马,而不是天天跟着你在江湖上瞎晃悠。”
他说到这里,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模样。
傅仙儿想着顾念安的模样,皱眉道:“念安不是做官的料子……”
“那就练!”赵笠宁狠声道,“谁都不是天生会混官场的,郁大人不是,我也不是。”
“他是顾伯父唯一的儿子,那是他的责任!”
顾渐深闻此猛地抬头,眼中如同被惊雷劈过。
傅仙儿想说什么,赵笠宁狠狠打断了他:“都是你,傅仙儿,都是你害了他!”他眼里露出轻蔑之色,“你一个江湖浪子,能和顾家大公子结交,不就是因为当年姚姜娘子千金求一舞吗?顾大公子的钱真好骗啊,武林大会魁首在居仙楼顶的一舞,居然价值千金。”
此刻变成赵笠宁越说越激动,他的神色逐渐带上几分歇斯底里地狠厉,似乎大有把郁积在心底的话全都吐出来的架势:“你骗了他的钱还不够,你还骗得他把你引为知己,跟着你去闯荡什么狗屁江湖。他最好的几年光阴都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等他醒悟过来已经什么都晚了。可你呢,你又寻上门来,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跟顾伯父拍着胸口保证一定会保全他的性命的吗!你做到了吗!你没有!”
赵笠宁一想到这里,心都要懊恼出血来,他就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啊。他赶到顾家的时候,顾伯父告诉他,顾念安已被傅仙儿接走了,人人都说傅仙儿侠肝义胆,既然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以他的武功料定不会有差池。可他居然这么不中用。当大雪的傍晚,赵笠宁听闻了顾念安的死讯,他一头扎倒在雪地里,悔恨的泪水凝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