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王凝视着她:"离开之前,本王能一窥你的容貌吗?"
师微微听此,一手迟疑地攀上帏帽,又挫败地放下来。
她终究还是害怕。
害怕戟王知道她的身分,见到她的容貌后,便会同师家人与师衍一样鄙夷她。
"妾有难言之隐,不便露相。"
戟王眼中忽现失望,但很快又恢复明快:"也罢。每个人都有不愿透露给人知道的秘密。"
"谢谢殿下。"
离去前,戟王留下荡气回肠的一句──
"师家姑娘,琴艺过人,乃本王知音,来日可期。"
如此天纵奇才,一身秘密的女子,将来总会被太乐府官员搜罗,于宫中再次相见。
来日可期。戟王等着。
-
世上的巧合,有时便是这么刚好地撞在一起。
戟王离开开陈不过几日后,師衍竟收到前师夫人的来信,要师晓元至太乐府赴任琴师。
前师夫人离开静安堂前,师晓元不过七岁,她以为师家历代出天才,师晓元长大后定然也是天才。
父女三人当即动身赴京。
这下师晓元一扫上个月在戟王面前被揭穿的耻辱,撕去姊姊与父亲的口头协议。
反正戟王落难中马,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会管她是不是假货。
重新自泥淖站起,师晓元气焰倒是比往更盛。
她要报被陷害的仇。
一路上她让故意师微微扛紫木金穗琴,帮她擦拭琴面。要知道,师晓元的紫木金穗琴漆画华丽,断纹讲究,上头还镶嵌金银宝饰,一不小心便会减损琴的价值。
师晓元百般威逼,可谁知师微微却一声不吭,她要她做什么,她便照做。
师晓元便感到离奇与不安了。
这次交手后,她看清了一件事:阿姊是个心思深沉到不可思议的人,她是一条善于蛰伏的毒蛇,躲在看似安全的阴暗草堆中,待敌手放下戒心时,一举窜出狠咬一口。
她现下隐忍,其中必有古怪。
于是师晓元盘算赶在进宫之前,把一个她日思梦想的琴谱先要到手,免得师微微入宫后再一次惊艳众人,到时候就算师晓元想弹压她,也没辙了!
"阿姊,妹妹即将入宫,不久也是要飞黄腾达的人了,看在妹妹将来要费上许多力气提携阿姊的份上,东姨娘做的那支曲子,可否教教妹妹呢?"
师微微面无表情地答应:“好啊。"
没想到姊姊竟如此爽快,师晓元一时眼热满心感激:"那妹妹就谢过阿姊了,待到抵达下一个县城,便请阿姊……”
师微微冷冷地打断她:"不必,现在就教你。"
语毕,师微微命前往京城的车队停下,再唤仆役将琴案与师晓元的紫木琴一并摆好,竟是一副要就地教学的模样。
师晓元不疑有他。
弹奏之前,师微微朝着树林朗声大喊:"听好了,这便是名动天下的合欢散,今日听见的人都有福了!"
扯完这段话,师微微坚韧的指头落下。
师晓元见此,总算嗅出不对劲。
可还没反应过来,藏于树林中的三名杀手骤然纵身窜出,速度快地难以看清面目,只知银眸晃眼,刀光剑影四起,血肉模糊齐飞。
师微微不为所动,婆娑舞风的指尖不曾停下。
狠戾的杀手以师微微千回百转的琴声作为衬曲,杀得利索痛快,毫无招架之力的师衍与师晓元及所有仆役,纷纷倒落在血泊中。
师微微看了眼似鲜红彼岸花的人血,闭上眼,等待自己的死期到来。
一名杀手粗嘎的嗓音传到她耳中:"师衍与师微微差不多要死了,现在该拿师晓元怎么办?把她领到堂主面前?"
师晓元意识尚在,听见杀手的话,顿时领悟师微微一路上的配合竟都是为了这一刻!师微微早就察觉埋伏了!
真是可恨!
“你们几个,你们杀错人了!我才是师晓元,她是师微微……”
杀错人?
两名杀手狠狠呆住,行凶数年,从未发生这等乌龙!
他们竟杀错了人?
一名杀手连忙掏出救命药丸,塞到奄奄一息的师晓元嘴里。
师晓元不能死,她若死了,副堂主绝对要砍了他们的头。
另外一名身穿黑衣的杀手指着师微微的鼻子,与其他人面面相觑,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不可能,一路上碰琴,整理琴的女子都是她,手上长满厚茧的人也是她,弹奏合欢散的人更是她,她怎么可能不是师晓元?"
难道他们被这女子给戏耍了?她是如何察觉埋伏?何时察觉埋伏?
“说!你到底是不是师晓元?”
“……我确实不是。”
生的一双银眸的杀手,在割断最后一个仆役的喉咙后,站在师微微面前。
"不管你是谁,只要交出合欢散,我便能饶你一命。"
师微微清冷地笑了下,一双明丽瞳珠里满是嘲讽:"哦,不管我是谁?冲着这句话,我便不可能交出合欢散。更何况,合欢散只存在我脑中,她能弹成何等曲调,全看我心情。"
"既如此,那我便毁去你的记忆。星宿堂拿不到的东西,也不能让别人拿到。"
他掏出一颗紫色药丸,脸上神情甚是狠戾,可师微微却从他的银眸中窥出难以言喻的遗憾。
他分明可以杀了她啊?为何要留她性命?
失去意识之前,师微微听见的最后两个字是——
吞下。
待她醒转过来,已全然失去所有回忆,无论是好的,或是坏的。无论是关于师家,关于戟王,或是关于她自己。
当一个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时,她不复存于世上。
师微微已死。
"她"睁开眼。
"她"是星宿堂暗谍,名叫牧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