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王长身玉立,伫立在庭园。
他略有复杂的审视目光,落在窗纸后的一个纤缈身影。
片刻后,雕花木门被南风吹出一道细缝。从缝里看过去,正巧可以瞥见他的王妃,沉静端雅地坐在铜镜前。
她一身藕丝宽裳,黑发如雾,松松披散在肩,其中一捋落在精致锁骨之上,被她轻手一拂,雪肤顿时忽隐忽现。
龙凤烛光明灭,映在雪粉香腮,交映闪动。明明已卸下粉妆,依然一支独艳,足冠群芳。
戟王便这么凝视着她。
而牧荆也知道,他就站在那。
他踌躇,他犹豫,不打紧,她会帮他一把。有些事,迟早要做出决断的,否则夜长梦多。
恰巧此时戟王往前踩了一步,踩在枯叶之上,发出破碎干燥的声响。
"谁?"牧荆听见了,往门缝望过去,很惊慌失措地起身,像被吓到。
没有目力的人,禁不起吓。世界在一个瞬间便能崩塌。牧荆先是失措地撞下几角,再不慎被裙带绊脚,跌倒在地,磕伤膝盖。
脸上又羞又怒:"到底是谁?"站在那里偷看本宫?"
衣裳简薄,侍女不在身边,门扉被风吹开,外头有人偷窥。但凡一个高洁淑女都会吓得不知所措,她应该没有演过头。
戟王果然迈开长腿,飞奔过来,推开门霏,蹲在牧荆面前,语气有些严厉:"伤着哪里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牧荆一愣,红唇微张,眼眶周围,迅速浮起可怜的粉红,半晌才似乎不敢置信地:"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何方狂徒。"
戟王凝眸注视着她:"别怕,是我。"
牧荆问:"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戟王迳自抱起她,不满地:"本王是你的夫君,想来便来,无论多晚。"
戟王轻轻将她放在软床上后,从柜子中取出药膏,一面问:“让我瞧瞧,痛吗?”
牧荆咬了下唇,怯怯地掀开裙摆一角。
戟王往上掀,拉至她腿根处,极其认真地道:"我是你夫君,不用害臊。
牧荆当然不害臊,只是有些想发笑。进屋不过几句话,却已讲了两次我是你夫君。其中强烈的占有欲不言而喻。
之后,戟王眯眼细看。
皎白纤致的腿膝,各有几处瘀红肿包,对一个后宫娇贵女子来说,几乎难以见人。
戟王不承想,没有目力的人,生活竟是如此艰难。不过是起身,便能撞伤自己。
静默地处理好伤口后,戟王将药膏放回柜中。
牧荆心想,傍晚时她若无其事地敲打他了,方才柔弱也扮了,这男人若真在意她,此时便是抱着求和道歉的心态。
于是,牧荆安静地等着,等戟王认错,等他承诺。
可戟王却迳自开口,嗓音中泛着些许阴郁。
"阿元,你可知道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
牧荆故作无知地摇摇头。
戟王轻柔地道:"皇宫看似华丽富奢,却处处是陷阱,每个人都可能是他主子的眼线,纵然位高权重的皇后与皇子们也不例外。"
牧荆轻点头:"不错。"
戟王视线落在她烛光下隐隐而动的长睫,道:"当初我对孟绍如此信任,将所有立功的机会交给他,帐目也交给他的手下,可孟绍却飘了。以我的名义,行贪墨之事,待把柄被抓住,他干脆全推到我头上,诬陷我贪墨。"
牧荆心荡了一下,有了戟王背书的帐本,难怪孟绍诬陷戟王如此顺利。
戟王:"身为银翎卫的首领,却叛了银翎卫,辜负我的信任,害两千无辜士兵阵亡。你觉得我经此惨烈的背叛,不该长出记性,不该对身边的人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吗?"
牧荆无法反驳。
"两千银翎卫被下毒,他们撑着虚弱的身子,也要护住我,用他们的鲜血保住我的性命。这不仅仅是因为我是他们忠心信任的主子,更希望我活着为他们报仇。"
牧荆缓缓地歛下眸子,心口弥漫一股酸涩。
原来,戟王得以幸存,是因为踩在下属尸体身上之故。
以我之血,换彼之命,这是多么沉重的嘱托。
戟王停顿片刻,沙哑的声音犹如自天边传来。
"倘若我还是从前那个轻易信任下属的秦子夜,把命脉交到别人手中,又被贼人所害,那么我该如何为银翎卫的弟兄报仇?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何来颜面对他们?"
话到最后头,戟王冷滞的嗓音竟然给牧荆一种麻木的感觉。
好像他待在孟绍带给他的痛苦过久后,被复仇的心思占据,便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如此有理有据的回应,牧荆难以反驳,难以再扮什么柔弱,妄求去改变他。
戟王为皇子,行皇子事,他本来就该事事存疑,没什么错。
如果牧荆不是暗谍出身,只是个嫁给皇子的寻常贵女,出身清白,家世清明,今日这一场根本不会发生。
再这么刻意装下去,对峙下去,她是也累了。
牧荆便有躺下休息的意思,可才一动作,戟王便捞起她,将她身子立直,把脸轻轻地掰过来。
牧荆能感觉到戟王温热的气息,皆洒在她脸上。
而后,戟王嗓音益发沙哑。
"大婚前,我确实心里有些疑虑,便私下派人去师家调查。可如今,我盘算更多的是,我要确认你身边的人不会危害你,师家没有任何人正在做谁的眼线。"
牧荆心里的挫败感越来越强烈。
最后,她听得戟王口气有些困惑地问:"我这么做,这么想,当真错了?"
牧荆别过脸去,却很快又被戟王有力的掌轻轻地扳回来。
戟王却讶异地问:"你哭了?"
牧荆愣了下,伸手抹了脸颊。
湿润的泪水,不知何时,从她看不见的双目中,流淌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牧荆觉得她看见戟王了,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了。
他一身鹅绒似的黑袍,面庞俊美,笑得温柔缱绻,低垂的眉眼间全是爱意。
他长得这么高大,站在自己眼前,烛光都被嵌出一道人影,罩了好几圈光晕,他半阖着眼,轻轻地弯嘴笑,缓缓地朝她伸出手。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掌上的热度温暖却不烫人,眼神有说不出的柔和,咬着牧荆的耳,对她温温柔柔地呢喃了句。
"无论你骗了我什么,我会原谅你。"
那一刹那,牧荆便觉得全世界只剩下这个男人,那怕现在就为他死,她也没有怨言。
可当泪水涌入眼眶之中时,眼前又恢复一片朦胧。
万般流光落尽,那笑得如此明灿潋滟的男人,转眼间便消失了。
泪珠模糊了他的身影,将他越推越远,直到天边尽头她再也见不到他。
牧荆的眼睛缓缓地闭上。
戟王却轻笑出声,居高临下地捏起牧荆的下巴,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牧荆睁开眼,不明所以地问:"笑什么?"
戟王好整以暇地,也问了句:"那你哭什么?"
牧荆噗哧笑了出来,戟王幽深的黑眸连眨也没眨地凝望着她,无声勾起嘴角。
一时间寝殿中沉重的气氛,转瞬间恢复明亮轻快。
电光火石之间牧荆听懂了戟王的用心良苦,不再纠缠师家人的话题,戟王也很爽快地把此事揭过。
其实牧荆也不晓得自己哭什么。
只觉得那一刻她心里酸酸涩涩,股鼓胀胀,然后她突然明白过来,戟王是个好人。他明明是个好人,却刻意戴上面具,被人误会,被人诋毁。
可他仍然不悔不倦,牧荆为此感到心疼。
两人笑了一阵后,戟王收起脸上的促狭,目光泛起深切的欲望。
本来披着的黑色锦袍骤然落地,他拉起床幔,爬上床榻,一只肘撑着自己的重量,另一只手直接将牧荆的衣服慢腾腾地剥了。
猝不及防间牧荆感觉周遭空气有些清冷,往戟王身躯靠了上去,却惊觉戟王什么也没穿。
他坚韧的皮肤便与她一身柔嫩裸裎相触,牧荆像被一股电流电到。
于是牧荆低低地喊了一声:"殿下?"
戟王手里仍然忙着剥衣服,一面低笑:"我刚刚笑你,是因为你看起来像个闯祸的小姑娘,手足无措,楚楚可怜。"
牧荆颤抖了下,难道还是被他看穿了?
戟王摇摇头:"所以,我忍不住了。"
牧荆呆呆地问:"啊?"
戟王慢条斯理地道:"我想要你,现在。"
这情绪转换得太快,牧荆反应不过来,上一刻她还在为戟王感到心疼,将他视作国之栋梁,民之英雄──
下一刻,他竟伸出咸猪手,将她全身上下摸个遍!
牧荆简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