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王打量的冷冽视线,緩緩落在牧荆身上。
如此远的距离,她可能听见糜爪冬的玩笑话吗?
不可能!
即便宫中听力最卓绝的大内高手,也办不到。王妃此时灿笑,应是为了别的原因。
于是戟王移回目光,半眯起墨眸,看着心眼没长齐的糜爪冬,斩钉截铁地道:"她不是我的爱人。"
糜爪冬心中一乐,既然戟王否认,那他便有机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中土经书他学过。
经书里头有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名高贵女子的风姿与神态,远比这堆雕砌的形容词还美。
糜爪冬磨刀霍霍:"既然不是殿下的爱人,我就放心追求了。"
戟王剑眉拧得更深。
追求?爱人?是两国语言文化的差异使然,还是糜船主嫌活太久存心找死。
远处的牧荆正巧在此时,嘴角再度轻绽出笑容,这次不比上次,笑意更加深浓明媚,珠眸熠熠生辉,梨红胭脂将精致的眉目染成花瓣,如牡丹一样的倾城之色。
糜爪冬只消瞧了一眼,便觉得骨头都要酥了。连识遍中土美人的皇帝,也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此时,也如姜不动声色瞄了戟王。
戟王脸庞线条如刀削似地锋利,漆黑长发束着贵重的清玉冠,即使在这种时刻看上去依然俊美得令人叹息,可他的眼神冷冽,语气锐利得像把利刃。
"那名女子,名唤师晓元,是本王爱妻,不是你可以染指的人。"
糜爪冬一愣,突然有种被戟王锋利似箭的目光,猛刺心窝的毛骨悚然。
这句话分明没半点威胁,可语气之中满是恐吓的意味。
一口气提了上来,糜爪冬早听闻大齐国三皇子是个浪荡性子的,据说是全京城教坊女子眼中的如意郎君。这种男人,凭什么拥有这般美好恬柔的女子?
年纪轻轻便当上船主,糜爪冬有能耐,也有气性,他不是个怂货,便以较劲的目光,回报戟王的强势。
两个男人顿时成了两座雕像,目光略地对峙,隱隱有股緊張的氣氛。
还是也如姜老道,看出戟王神色不豫,便缓颊道:"殿下莫怪,在我们那里,没有所谓的婚配,阿冬不过出船两三次,不懂贵国礼俗,还请见谅。"
戟王颔首,霜冷视线却依然牢牢钉在糜爪冬黑黝的脸上。
也如姜喝了聲:"阿冬,还不向三皇子赔罪?"
糜爪冬不怎麼情愿。
中土的书上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吗?怎么他好好的追求,虽说其中是有误会,但他不过是表示欣赏之意,却要无端赔罪?
看来书是书,现实是现实。读万卷书,不如开万里船。铁板在书里踢不到,现实生活却满地铁钉。
行船一阵子的糜爪冬,也慢慢体会到了,到人家的地盘上,还是要尊重当地的风情民俗,纵然他深不以为然,也不能任性而为。
这口气他暂时按下去。
糜爪冬只好行了一个正统中土的礼:"三殿下,是我失礼了。"
戟王没有回应,只森冷地道:"两位船主远道为丝竹而来,本王身为东道主,理当为二位展示太乐府精髓。其他不相关的,望船主莫再提起。"
吃瓜吃得正高兴的皇帝,佯作不悦样:"子夜阿,东海岛国民风与我朝不同,你别太介怀,要是伤了两国和气,互市还怎么进行?"
戟王冷冷地道:"父王,大齐国国富民丰,何时需要靠出卖一个女子的色相,来拢络外邦?"
皇帝险些呛到,看着老三一脸桀傲,神色炯炯半点不退让,便轻咳一声:"孤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多了!"
戟王颔首。
皇帝连忙转身与也如姜闲聊几句,假装这一场没发生过,众人便往太乐府乐工聚集方向信步走去,参观乐器作坊。
皇帝一边迈开脚步,不时偷瞄紧蹙眉头的儿子。他此刻圣心甚悦,全身有说不出的舒爽!
从前老三曾拒绝许多豪门女子,当时姿态可跩了。此时此刻,不过是有个外邦男子表示对王妃的欣赏,老三便气得一副想揍人的模样,皇帝心里便想,看来这桩亲事真是结得太对了!
午膳之时,戟王婉拒老头子一同与两位船主用膳的"命令",迳自到花园寻找王妃的身影。
总算绕了一圈,见到王妃被一众宫人围绕,端坐在花团锦簇中的一座凉亭。
戟王默不作声地使了个的眼色,一干人等纷纷退下。
宫人是训练有素的,脚步轻盈尽量不惊动主子。牧荆耳力好,已从细微擦响声听得出他们悄然离开,却仍旧假装不知,纤白玉指捏着琼花酥,极其优雅地,慢条斯理,一口悠着一口。
戟王看得目不轉睛。
琼花本是拿来观赏的,王妃因为甚是喜爱琼花的香气,让小厨房拿粉裹了炸来吃,如此风雅的点心做法,果然还是琴师世家出身的嫡女才想得出来。
戟王本拧着的眉松开,浮现浅浅的温柔,许久后才出声:"还是你这里好。"
牧荆放下琼花酥,略有惊讶地问:"殿下何时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戟王笑了笑:"刚到,看你吃得凝神专注,舍不得叫你。"
牧荆轻声埋怨:"你这是取笑我贪吃了!"
戟王目光一扫她胸前,有些调笑的滋味:"贪吃不好吗?长出来的腴嫩总归都是握在我手里头,我受用匪浅,高興都來不及了!"
牧荆险些呛到。
这种具备强烈直白风格的情话从一个杀人如麻的间谍组织头子嘴里说出来……牧荆只能勉強地说,戟王真是平易近人呢。
戟王不等牧荆反应过来,撩起袍子坐下,挨在她身侧,迳自将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
牧荆先是愣了下,而后回神,顺势靠上去他颈子,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
戟王大手一伸,搂住她的腰,将手掌搁在为他而生的腰窝,不时上下摩娑。那动作分明出自习惯,可看在站在後頭远处待命的宫人们眼中,却有说不出的旖旎动人。
戟王垂下黑睫,忽问:"早晨我带着两位船主视察太乐府,你在花园里,可听见什么了?"
牧荆心明眼亮,知晓定是被他怀疑了。
今日皇帝亲临,花园被净空人本就少,此地又空旷,牧荆自然将四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而她曾在汲古阁中读过关于东海岛国的记档,她知道并非糜爪冬口出爱人一词,并非放浪。而是东边方国的男子与女子,奉行一套随兴自由的求偶制度。
但凡看上眼,就能展开追求。答应追求的,称做/爱人。倘若某日,其中一方喜欢上别人,自可口头解除爱人关系,另觅情爱。
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在茫茫大海絮絮千岛之上,并不存在。漂泊不定,四处行商,出去一趟,三五年后才回家。不应该以丈夫或是妻子的名义,绑住一个人,使他苦苦等候。
其实,牧荆竟觉得这样挺好,怪合理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她眼里纯属盘古开天之类的神话。牧荆实在没办法想像与一个男子共度一生。
花开花落是一夜的衰败,繁华落尽是一甲子的颓圮,而人心要变,也不过是那么一瞬间的无情。
这世上永远没有永远。
不过,这绝对不是戟王能接受的模式,并非戟王拘于礼俗。而是他打从心底固执的,连他自己也不能明白,足以辗压过一切的占有欲。
牧荆绝不能承认自己听得见他们的谈话,否则戟王生出防备心,此后她便不能再利用绝佳耳力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