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人喝酒是绿川的强项,喝着喝着倒也练出了酒量,轻易不醉。组织里的人喝洋酒多,不管是不是真的喜欢,总得先点一杯自己的纯饮代号酒,而伏特加除伏特加外,似乎也偏好清酒。绿川可以在三杯纯饮苏格兰威士忌下肚的情况下面不改色,啤酒基本就是用来助兴的添头了。
第一杯喝得很快,伊达航与松田聊起蹿到树上下不来的猫、商场里走丢的孩子、警视厅附近一家会在傍晚出炉新鲜面包的面包店。绿川庆幸他们没聊工作,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
他走神地夹起一筷子海螺片放进嘴里嚼,听见松田喊了一声“绿川”。
“怎么了?”绿川看过去。对方摘下墨镜后,一双青绿色的眸子竟然在灯下盯得人心里发慌。
“你在做什么工作?”
条子会感兴趣的工作。
绿川想了想,没敢这样回答。那两人知道他的本名,却一次也没喊过,说明他们意识到了他不能以真实身份出现;另外,两人一个刑警一个爆处班,就层级而言应该接触不到黑衣组织,因此他们问的大概也不是绿川作为狙击手的身份。
所以,自己是要在套了一层假身份的情况下再套一层假身份?
……你们卧底一定很爱玩俄罗斯套娃吧。
绿川的眼睛瞟向窗外,不远处的高楼上正竖着一家侦探事务所的灯牌。“侦探。”他说,“我在做侦探。”
没有比这更好的选项了。那可是侦探啊?即使某天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犯罪现场也情有可原的侦探啊!
“危险吗?”松田问。
“大概……和你的工作差不多吧。”
“那可不轻松。”
“总得尽力活下来嘛。”
“是啊,”一口浊气随着最后的音节被送了出来,“总得尽力活下来嘛。”
伊达航清完了盛海螺片的小碟,筷尖敲在碟边发出一声脆响。“要点点儿别的吗?”他问。
“再点两杯生啤吧,班长,我和绿川的要喝完了。”松田道。
第二轮酒很快上了,空盘空杯撤下,换上几碟新的小菜。
“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松田举起酒杯,“不碰一下吗?”
伊达航率先将茶杯迎了上去,然后是绿川。没有人喊“干杯”,取而代之的是松田的追问:“关于失忆的事,你不想问些什么吗,绿川?”
本来是想的,甚至绿川最初正是抱着探查情报的目的才接触了两人,但越接触越感到,这具身体的过去、他所不了解的另一个自己的过去,都已经不重要了。
尽管抱歉辜负了那两名将自己当做朋友的警官,但假如绿川将一直留在这个世界里的话,那他和他们的生活就不该再有交集了。
他们不清楚黑衣组织是怎样恐怖的存在,也不了解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他们的朋友。如果不趁早割席,对双方都会是一场灾难。
“没什么好问的。”绿川痛饮一口,从席间起身。“突然想起今晚有事要做,先走了。对了……以后也别在路上装作认识我了,哪个我都不要。”
“站住。”松田重重地把酒杯落在桌上,声音有些冷,“绿川——不,我能用另一种方式喊你吗?”
“不行。”绿川也犟上了,收起了自己总是带笑的表情。
“你真的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这就不劳两位费心了。”
绿川背对他们,拎起竖在墙边的贝斯包,推门离去。
算到最后他也只喝了一杯半的生啤,夜风打在他脸上,没多久,酒精代谢下去,红起来的脸颊也变凉了。经过这一个下午,绿川的计划已经从“弄清这里的自己是谁”,变成了“切断与过去的全部联系,重新找到一个锚点”——既然他与组织的缘分没有断,这个锚点也就显而易见了。
一通电话忽然打进了绿川的手机,号码未知。这是组织的一贯作风,绿川几乎为心底涌起的熟悉感松了口气。
“你好。”他接起电话。
“现在起的25小时后,新米花酒店1201房间(今から25時間後,新米花ホテル1201号室)。如果没问题的话,带好东西(都合がよければ,忘れ物のないよう)。赶紧制定计划(はやく計画を策定して)。不要漏看邮箱里的情报(いいからメールの情報見逃すなよ)。”
对面响起的声音比绿川先前听到的更稳重些,大概是对待代号成员与非代号成员之间产生的微妙差别。
“我知道了,波本。”绿川应道。
电话立刻挂断了。
绿川听着传来的忙音愣在路边:他还以为波本是贝尔摩德那一类型的人物呢,现在看来倒是比后者苛刻。他看了眼时间,波本刚好卡在晚八点打来的电话,也就是说,任务是明晚九点开始。
这样也好,绿川想,就这样慢慢退回自己熟悉的生活里——
陪条子玩了半天角色扮演,明天也该休息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