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凌越回答,银毛随意往沙发上一坐,冲着里面喊了句:“游灿!有同学找!”
游灿?
明厘大脑一片空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到里面卧室的门被嘭地拉开,又关上。
“哎,欢迎光临!”
熟悉的声音传来,明厘倏然回头。
卧室里有人走了出来。
也不是走。
他右腿微微弯曲,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扶着墙单脚跳了出来。
前面的凌越和贺鸣飞挡着,从明厘的角度看过去,只能从缝隙里看到他的腿。
灰色运动裤,两条腿又长又直。
她往左一步,视线往上挪,想看清这人的脸。
而就在她挪动的同时,男生偏头看过来。
两人隔着人头,视线相撞,毫无防备地对视了一眼。
周遭依旧寂静无比,屋内连风声都停止,只听到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其实那不过是短短的几秒,明厘站在原地僵着,她脑海的银河中,两颗轨迹各异的小行星,以雷霆万钧之势,猝然对撞。
在茫然太空剧烈爆炸,迸发出巨大火光。
白色卫衣,明亮的黑眸,浅浅的内双。男生刚洗过脸,额头前的头发微湿,带着一股清爽的凉意。
的确和闻棠说的一样,生了副好皮囊。
明厘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
可是,这位叫游灿的同学,为什么和她认识的坐轮椅的小蔡,长得一模一样?
看清几个人的瞬间,男生嘴角的笑容僵住,愣在原地,有滴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无声地滴落,砸到地板。
那瞬间,屋里安静极了。
凌越左看看右看看,“干嘛呢,怎么都不说话了?”
贺鸣飞走上前去撞了下游灿肩膀,“操。吓死我了!还以为我们走错地方了!”
游灿干笑两声,“那个……不好意思啊,我记错了,还以为你们是明天来。”
明厘始终盯着他的脸,眉毛拧起,短暂错愕之后,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所以说,那个935.5的特装男,贺鸣飞请来做压轴题的外援,见义勇为受伤一直没去上学的年级第一游灿,就是住在她家楼上的轮椅少年?
怀抱着最后丁点希望的碎渣,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里面卧室里是不是还藏着一个坐轮椅的小蔡?如果有的话,请他出来受死。
几个人轰隆轰隆就开始聊天说笑。
凌越说:“在家待久了,星期几都不知道了吧?”
“这是给我的吗?”他指了指那束花和果篮,“不是吧,还带礼物过来啊?”
“您这不是劳苦功高,校领导都知道了,见义勇为小英雄啊。”贺鸣飞说。
“受不起受不起,”游灿从抽屉里抓出一把各色糖果,放到茶几上,“我们红领巾做事从不留名,来吃点糖。”
凌越笑着说:“拉倒吧,夸你两句还装上了。”
没有老师在,几个人也不见外,聊了两句气氛就火热起来。
游灿也拉了个凳子坐在茶几旁,指了指银毛给他们介绍,“徐惊临,也是一中的。”
灯光下才看清,银毛的脸上居然挂了彩,额头和眼角,有两处鲜红的擦伤。
他微一点头,桀骜的神情稍微缓和,脸色却依旧是冷的。
“这都是我同学,今晚上来看我的,”游灿热情地给他介绍,“这我们班长凌越。”
凌越:“hi~”
“贺鸣飞,飞仔,你见过的。”
贺鸣飞:“你这发色太酷了,我刚刚都没认出来。”
“杨森,我前桌,一块打篮球的。”
“闻棠,学习委员。”
“还有……新同学。”游灿的目光移到她脸上,很不自然地咳了声。
“明厘。”
“我叫明厘。”
两人同时开口。
剩下的几个人惊讶,凌越脱口而出,“啊?游灿你怎么知道她叫什么啊?你俩好像没见过吧?”
明厘也疑惑了一瞬,警惕地盯着游灿。
此时,有活菩萨站出来了。
活菩萨贺鸣飞愣头愣脑就给说出来,“知道啊!灿哥问过我,就那天让你做压轴题的时候,对不对?”
……游灿低头,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看得出他是想把贺鸣飞一脚踹出去。
也就在此时,明厘眼睁睁看着银毛迈着长腿,优哉游哉走到角落,那里放着一个无比熟悉的黑色轮椅,银毛一屁股坐在上面,随手按了两下,居然自动滚回了卧室。
明厘的脸黑了,顿时像个被雷劈的脆皮枯树,全身紧绷,一碰就要散架。
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她彻底明白了。
如果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她就是一头无药可救的蠢猪。
楼上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蔡,不仅有腿,还是她未曾谋面的亲同学。
他早就知道她是谁,早就知道她是同学,结果一直瞒着,故意装不懂,让她讲题。
难怪。
非要听年级第一的八卦,还说什么怀念校园生活,鬼话张口就来。
她脑中闪过无数片段。半夜因愧疚睡不着,主动提出帮他讲数学题,最后那道题还是游灿,不,就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然后装模作样地听她讲,认真点评,夸她讲得好。
“我们班那个年级第一啊,特装一男的……”
就在昨天,她还和轮椅上的人吐槽他们班那个年级第一。
一晃24小时过去了,时光荏苒。
轮椅上的少年不仅长出了两条腿,还面对面和她坐着,友好交流。
明厘端庄文静地坐在沙发上,双手自然垂下,放在膝盖上,嘴角微微勾起保持礼貌,在心里把游灿的二十八辈祖宗全都问候了一遍。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巫老师姗姗来迟。
“老师好!”
“老师来啦!”
巫老师温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开会有点晚了。”
游灿热情地拿了茶包,熟练投茶,醒茶,“这是我姥爷压箱底的茶叶,挺好喝的,你们尝尝。”
他走路的时候右脚依然不敢沾地,单脚蹦跶,惹得巫老师赶紧让他别忙活了。
“过来也没什么别的事,主要是关心一下你的伤势,”她打量了眼他的右腿,“不过我看着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对,已经不用打石膏了,”他动了动腿,“放心吧老师,很快就能回学校了。”
“那就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受了不少罪吧?”
“还行,”他往沙发上一坐,“躺了半个多月呢,可舒服了。”
几个人都捧着茶杯笑起来,除了明厘。她一整晚在沉默地听着同学们打趣,心里一遍遍复盘过去几天的遭遇。
临走的时候,巫老师问游灿:“对了,你具体什么时间回学校啊?得给我个准话。”
他说了一个日期,但明厘没有听清,剩下几个人纷纷和他告别。
“那我们就走了,学校再见啊!”
“行了,你别出来送了,赶紧回去养着吧。”
游灿站在门口笑着送他们,“好,再见啊,路上小心!”
从小区出来之后,巫老师又接了个电话,像是有突发情况,她打了个车,带着住宿舍闻棠赶紧回了学校。
“那个……我必须得先回去了,你们几个到家之后都给我报个平安啊!”
凌越说:“没问题老师,您先回去吧!”
贺鸣飞:“老师拜拜!”
“你怎么走?”送走巫老师之后,凌越忽然问她。
明厘说:“我妈妈马上下班了,顺路来接我,我在这等等她。”
“噢,那行,我和杨森一路,我俩就先走了啊。”
贺鸣飞:“行,我自己打个车回去。”
几个人在路边分开,各自都安排好之后,就剩下明厘一个人。
看着出租车走远,汇入远处的车流之后,明厘转身,独自又走回了小区。
路灯下,她走得缓慢,踏着风声一步一步。
她觉得愤怒又可笑,初来乍到,这座城市就这么不欢迎她?
想想又十分后悔,为什么要跟楼上打交道?没人玩就没人玩,自己在家刷手机不好吗?就这么喜欢装好学生?非要给人讲题刷优越感?
明厘带着怒气,每迈一步都要把台阶踩进十八层地狱,快要抵达三楼时,晃动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高挑清瘦,风吹起他的头发,发丝轻轻颤动。他倚在墙上低头玩手机,背着光,脖颈到肩膀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像初秋的黄昏下高低起伏的山丘。
空旷的楼道里响起脚步声,随着脚步声渐近,男生按灭手机,抬起头来。
是游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