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扯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和我碰了一下杯子就一饮而尽。
我当然没有学他,只浅浅的饮了一口就把酒放了回去。是太禧白,酒里面荷花的香气熏得人闻着都有点醉了。
长久的无话让我不能明白此刻的状况越来越慌张。酒的炙热让人怀念,我再去拿杯子,却被对面坐着的人捉住了手。
他的指尖怎么比我还凉?
我满腹的疑问:“贝勒爷把我叫来,只是为了这一杯酒吗。”
他在我出声儿的瞬间松开了牵着我的手。
我再怎么迟钝也觉察出了事情不对,我下意识地没有容他把手再收回去。
“怎么了?是去哈达的事情有变?”
他低声笑了:“卿卿,我不想和你只说这个。”
嗯?我愣神了片刻,感觉自己的手再次被他扣住。
“我等了这么久,我以为卿卿不想见我。”
没有不想。大约都是不敢见你。我知道这场仗你会赢,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赌赢。我来见你……我会舍不得走。
就像现在这样。
努尔哈赤行至桌案前,拎出来舒尔哈齐的军报递给我:“哈达开始有动作了,孟格布禄当然会知道我上个月去了东海,现在的建州真的掏不出多少人去对付哈达。……你怎么会走得这样急,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嘱咐你。”
我看着舒尔哈齐清清楚楚写在纸页上的北境陈兵,是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卿卿,大约是我贪心太甚。”他靠在桌子上,语气里有懊恼,“当时我只想着要避开你让自己冷静下来,才带着人去把东海零零碎碎的部落收复。但是我没想到这些部落之间相距也远……我也许不该走这一步,我失去的人马太多了。”
这句话里的信息有点繁杂,我很久也没能明白过来——“你为什么要避开我?”
“这个月我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去见你?我根本没有那么多事情要忙。”他苦笑了一下,语气里居然有一丝我不能很好理解的颤抖,“我为什么一直拖着不肯打那个说灭便灭的哈达,一直拖到现在这种内忧外患兵马不够只能送你走,拖到现在这个我最不愿意看见的境遇?”
努尔哈赤终于肯抬头看着我,他的眼睛里甚至有一点点疲惫的猩红血丝:“我舍不得你去冒险了。卿卿,我再多看你一眼,我都会把你留在身边。包括现在。”
我不能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什么意思——“努尔哈赤,你到底还有什么企图?我知道建州今日艰难,我会配合你,我不会逃,我会去孟格布禄的喜堂,你不必再嘱咐这些。”
“卿卿果然这样想我。”他语气里全是失望,退开一步立在了门口,“我对你哪有什么企图。只有梦想。”
我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停了一刻。
努尔哈赤显然捕捉到了我这一秒的失神,他的神色也为之一变,却还是沉默着垂下了眼帘。
我不能容忍心里奇怪的甜蜜和苦涩继续交织蔓延:“不是我怎样想你,努尔哈赤。你说得清吗?你的舍不得里面,都是些什么呢?”
……和我的舍不得是一样的吗?
这后半句话我当然宁可它烂在心里也不会问出口。
意料之中地,我只得到了一室越来越静的沉默,难免垂下了睫毛——我不敢再去抱有什么期待地看着他——这个瞬间我甚至想,要么我就别回来了,这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见他膝边薄薄的外披角里卷着一片枯萎却柔软的红叶。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下,把这片叶子从里面拉出来。等我退了一步站起来,努尔哈赤把我抱住了。
他停在我腰间的手是热的,他抚摸我的脸的手也是热的。他整个人都是烫的。
我在他近得可怕的眼睛里看见了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自己。
然后他吻住了我的嘴唇。
只是在上唇突然地相贴之后又到下唇歪歪扭扭地辗转了一瞬间,他就像碰到了毒药一样放弃了这个吻,几乎是弹开的。
这个勉强能算是吻的动作,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温柔,也短暂。
在这一刻,我前所未有地懂得了他曾经说过的话……我们太像了。
我感觉他的嘴唇,可那一瞬间刻到我心脏的只有充满了诡异的荒唐——他一定也是如此。
在这个吻里,我不曾闭上眼睛,想从他这样的时刻依然幽深得没有情绪的眼睛里窥视他真正的一二心思;他也一直没有闭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他想要读懂我内里的、他看不见也抓不住的灵魂。
这样的诡异让我拼命压制的爱意和多年累积的不甘还有愤怒离奇地一起迸发着。我能感觉自己机械地笑了,这个笑几乎带着如泣如诉,连身体都跟着紧绷起来。
然后我听见自己压抑地几乎变了调的声音,却还带着挑衅的意味。
“就这样?”
我听到他喉咙深处窜出来的一声低低的、被激怒的吼,他搂着我腰的左手突然扯住了我的头发。
我跟着头发的走势不得不扬起脖子,虽然疼,但是我也没有忘记看着他的眼睛。
而努尔哈赤却垂着睫毛瞧我笑了,这一秒我无比明确,那是他笑到眼睛里的暖意。
他也看在我的眼睛里,目光沿着下巴、脖颈,一路抵达我的领口。
“真漂亮。”他声音又哑又涩地赞叹着我被他亲手扯出来的弧度。
这一次的,落在我嘴唇的终于是个毋庸置疑的吻了。
比刚才那个古怪的触碰要更加原始而热情,是他没有掩饰的欢愉。
他依然没有闭上眼睛,我自然也没有,所以便清楚地看见了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里不再遮掩的璀璨的爱意。
我正为自己找到了这份愉悦而真心感到高兴,就发觉他不再扯着我的头发改成推着我的头,让我离他更近一些。
我看见他闭上了眼睛。同时,他撬开了我的牙关。对方的口腔里是刚才桌子上那杯太禧白的馥郁芬芳。
还有他自己的甜。
我们什么也不必说了。
够清楚了。
我的舍不得。他的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