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很快便睡着了。我窝在他怀里数他的睫毛、凝视他突起的喉结,目光再向下,是他胸前露出的一小片皮肤,那上面遍布着战争的痕迹。
我忍不住伸手去摸他锁骨下的那个浅浅的伤疤——他真的很老啊,连他的每一寸肌肤都会有个九死一生的故事。
这张脸让我迷恋。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饱受苦痛的容颜,我当然也一样,他的脸只有在现在这样睡着的时候才会失去绷紧的警惕。努尔哈赤的长相和妙有姿容实在搭不上关系,和卓逸俊秀也差的有点远,就算是睡着了,表情完全舒展开他的眼角嘴边也有细细的嵌入的纹理。哦对,还有他脑袋上顶着的这个一言难尽令人迷惑的发型,与其说是女真人的传统不如说更像是蒙古人的风格。
我忍不住笑了,我笑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我还放在他身前的手被握住了。
“不困?”努尔哈赤突然睁开的眼睛,那里面的熠熠光华让我的呼吸都一瞬间停下来。
我刚刚又在做什么啊。
他瞳孔里还有温润的痕迹,先是拉着我的手让我离他更近了些,又埋首蹭了下我的颈窝。
我还没来得及反抗他的亲热就感觉他咬了一下我的脖子:“我很多天没睡,卿卿,你只需要陪我躺一会儿。”
可他扑在我颈间的呼吸烫得实在可疑。
周围安静得像时间停止了,他抱着我的闷热让我觉得简直是在盛夏——我不愿时间流逝——这里是赫图阿拉,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一旦回到佛阿拉,我和努尔哈赤多半依然只能是客气的君臣。几乎所有人都劝过我,不必时刻把事情看清——连我自己都是如此,可是若不把所有的事情都打算好,我……难以心安。
这样实在地贴了他一会儿,我才觉出他的不对来。
“怎么这么热?”我把脸颊贴在他的额头,果然是病态的温度,我仔细想这一天有什么能让他感冒的变数,终于回忆起:“……早上去审孟格布禄受凉了?”
他合上眼睛——是有点倦意,也不再抱着我,甚至嗓子都泛了哑:“急风骤雨,谁能料到。”
“我去叫军医过来。”
我撑起身刚坐直就被他拽住了手腕。
“别去了。”他握着我的指尖都是热的,“打完仗立刻就病怏怏的算什么样子。”
我安慰道:“哪有那么多说法,你等着……”
他也笑:“建州的都督不能倒下,卿卿。”
“你只是发烧……这只是寻常之事。”
“不行……”他的手加重了力气。
“都督大人不能病,但是你可以。”我只好俯下身劝他,“这不是呼兰哈达,都督。你还有两天的时间,你可以生病。”
他扫了我一眼也坐起来,把他搭着旁边的外袍拎起来扔到了我身上:“穿好。”
“好,”我轻轻地叹气,“等我给你处理一下。”
他一直盯着我露在外面的腿,直到看我披着他的衣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才又躺下拉高了被子。
这里真冷。离开幔帐包裹的八尺卧榻,周围的空气冷得毫不留情。
我绕到屋门,对守在门外的亲兵问着:“济兰泰姑姑不在?”
亲兵垂着目光应着:“回福晋,姑姑也已经歇下了。”
我为福晋这个称呼失神了短短一瞬,才朝他笑着问:“大人可知,这城里是否有酒?”
站在冷风的年轻男子疑惑地瞧了我一眼,视线还没和我接上就羞得满脸通红又垂下了眼神:“福晋,奴才不知。”
这……他怎么脸红了?
我正疑惑,却见一个认识的人走了过来。
“格格?”
我朝他施礼:“穆哈连将军,居然是你在这?”
穆哈连也还了一礼:“格格怎么还没歇?”
我想着隔着门说话总归不好,还怕冷风灌进去吹到屋里的人,于是跨出屋,回身关上了正殿的门。
穆哈连是个和扈尔汉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他见我穿着不合身的袍子行动不太方便也只是与我一起走到了背风的屋侧。
“格格要酒?”他站在风来的方向把寒冷挡住大半,“还是都督要酒?”
我见他神色暧昧,只好抬起了左臂:“是我的伤口,要处理一下。”
穆哈连似是不信,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是吗?我瞧着这衣服也是都督的……”
我这才想起努尔哈赤刚才咬的那一下,我拢了一下领子,就听见对面站着的年轻人笑出声来。
“将军快别笑了,仔细贝勒爷听见。”我赶紧打断他猜的离谱的思路,“贝勒爷有话,不必再惊动军医在城里找点酒便罢了。如果有药酒更好。”
穆哈连哈哈大笑:“我自然帮你的,东哥格格。贝勒爷高兴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才都能高兴。”
我看着他:“所以?”
他引我回屋,拉开门将我让进去:“我这就差人去找,格格请都督屋里等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