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从不会这样冷,”我抚摸着他肩头的冬衣,“如果说是蚕,也许我们得给它们盖个特别的房子,才能好好过了冬。”
“特别的房子?也需要烧炕吗?”
他认真的疑惑逗得我笑出了声儿:“倒也不必那么暖和……”
我猛得止住了话,东哥格格实在不该有苏州府暖不暖和的体验。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满是得逞的笑意,声音像羽毛挠在了我的心上:“说呀,怎么不说了?”
那些他的“确信”似乎又败露了一点点,我当然瞬间就恼了,只好企图用撒娇蒙混过关:“你明明是故意的……”
努尔哈赤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加了几分力气让我更紧密地依在他身上。我们柔软的冬衣因为这个拥抱陷下去,跑出来的空气荡出了身体的气息,他身上浅淡的气息是熟悉的松木还混和雪的冷冽。我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药味,比他的更苦。
下雪让整个世界都格外安静,如此熨帖地抱了一会儿,我才听见他在我的耳边说。
“一座座城池打下去,建州要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只靠渔猎畜牧但不事农桑,能养活的人太有限了……既然有拥有万万之众的中原王朝可以效仿,我为什么不学?”他仿佛是在笑自己,“打仗他们不行,但论治世和政事,确实我不如他们。你知道的……我还有更想做的事儿呢。”
十二月,努尔哈赤再一次带着建州给明廷的岁贡与要入关交易的货品离开了佛阿拉。
万历三十一年的这个新年,努尔哈赤不在建州。初一的祭神仪式是由褚英代为敬谒。
慧棠与念桬一直以来都与我和皇太极换着照顾孟古。礼筵结束,褚英和代善也特意与衮代到了这里看望她,可惜孟古并没有醒过来。
满屋熏着药香,我在这一把苦味里越发苦恼地想,当初我要是学中医该多好。
褚英与衮代一起把我带离了人群,正式又严肃地问道:“要不要,给孟古福晋买口喜木冲一冲?”
我愣在了原地,直到看见皇太极极力忍泪夺门而出,才回过神来他们说的东西是什么:“荒唐!”
褚英赶忙示意我小声一点,衮代则一边吩咐沙达利快去找皇太极回来,一边安慰似的搂住了我的肩膀。
“喜木?”我死死盯住褚英,猛得冲过去扣住他的手腕,“你们哪只眼睛看出来就治不好了!?”
这句话我非常心虚,想到皇太极一天天窜高的个子,想到他的幼年丧母,我深深知道这一次的孟古也许真的已经沉疴难返。
但这并不影响我的虚张声势,衮代都惊了一下忘了拉住我,还是把皇太极让进屋的代善一面安抚住弟弟的眼泪,一面干脆打断了我的话。
“当今圣上的万年吉壤可是万历十八年就修好了的,他不是还好好幽居深宫,也不见什么折福,纵情享乐。孟古福晋这也一样……冲喜而已,谁说治不好了?”
“哪里就尊贵到要和圣上去比了。”我气急,“再说,就算真的选好了福地那也该先给元福晋请去,哪里轮得到……”
“东哥!”褚英挣开我复又死死掐住我的手臂,疼痛让我大梦初醒一般止住了话。
我深深地呼吸压下心中的怒意,换上歉意的眼神望着两个男人:“我只是生气,是一直都有的病了,如何这一回居然打算起后事。对于元福晋……对不起,我没有旁的意思。也请两位爷明白皇太极和我此刻的难过吧。别再提了。”
代善意外地一改平日里对我的敌意,只是点点头。
“阿玛走的时候格外忧心孟古福晋的身体,”褚英道,“你离开家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孟古福晋何尝不是。若说能为她打算的,也只有你了。喜木……你若不愿便算了。”
衮代再一次搂住了我的肩:“那萨满呢?要不要请来?”
因为曾经有布斋借着“宗教信仰”要完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实在不知这种事情应该如何决定,询问的眼神望到了皇太极,他也迷茫地看着我。褚英见此,只说一切他来安排。
晚上没有了白日里的热闹,我和皇太极对坐在外间的炕沿。
不能坐以待毙。
十一岁的小男孩上午吵起来时就回了我的屋子,艰难地寻找到那本《本草纲目》,在我的帮助下一字一句地努力辨认。
可惜《本草纲目》是以单独的药材本身为索引,配之以图画和适用的病症、方剂,我们努力了许久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成果。至于万历年间已经成书的医书…除了再早之前的《千金方》、《黄帝内经》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可是那种书,弄来了也不是看看就能会的。
我沉沉睡去,醒来见天都泛了白。而皇太极还在埋头苦读,时不时用满语写下一二字句。
我推掉身上盖着的被子,起身走到他的一侧:“天快亮了,睡一会儿吧。”
男孩放下了笔,抬头看我,眼睛里是刺痛了我的心的红色。他突然抱住了我,把整张脸埋在了我怀里。
他在发抖。
“皇太极……”
“阿姐,你快说,额涅不会死。”
我抚摸他头发的手难免顿了一下,明明还是个毛茸茸的孩子,语气却这样沉重。
“不会。”我更紧地搂住他,“她还要陪我们很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