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过白回头,窗外一个脑袋一闪而过。
窗台角落,苔藓小盆被转了半圈,一角压着张纸片。
是拉姆斯安建筑作品展的vip门票。
梁檐:已走团队经费报销,请宋顾问务必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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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梁檐非要约他周日一大早去看展,临出宿舍门的时候,雎小山在对床还没起。他最近看起来好像比刚开学时更累,有时候早上明明有课,还会犯懒似的睡过头。
“小山?我先走了。”宋过白轻拍了下床沿。
雎小山没睁眼,只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顺便翻了个身,把枕头挤到了一边,露出一只小药瓶。
最常见的白色塑料瓶,外包装被撕得干净,宋过白之前在雎小山桌上见过,据说是褪黑素,治疗失眠。
梁檐已经等在楼下,时间尚早,前一晚通宵狂欢或赶ddl的人们这会都还没起,宿舍楼周围很安静,衬得猛禽的发动机低吼更有存在感。
“说吧,小山出了什么问题。”宋过白爬上副驾,利索地扣好安全带。
梁檐笑笑:“你发现了?”
“你跳过对方的谎言预设,在自己设置的假情境基础上直接套话,那天小山是被你绕晕了,误以为自己撒谎去的地方是书店,我可没。”
“不愧是咱明察秋毫的宋顾问。”梁檐三两句把心理中心撞见的事讲完,“我不能完全确定那天就是小山,但他的心理状态,从我认识他开始就不算很稳定,焦虑,甚至可能有些抑郁。”
宋过白凝神皱眉:“可我和他经常在一起,性格上小山确实不算外向,但像你说得这么严重...等等,这不会是你算卦算出来的吧?”
“哪有哪有,我这是基于多年来的人类观察经验。”梁檐打着哈哈,“不过这事呢如果是真的倒也不用太紧张,陈黎姐他们既然开始跟着了,不管是面诊还是吃药,都不会让他再严重下去。我说这事儿也只是提醒你多留意着点。”
“....所以,这么早把我薅出来就是为了同学友爱?”宋过白的刺又竖了起来,“还是评鉴你新买的香水?”
“哎哟您饶了我吧,隔夜仇哪有隔夜饭香。”梁檐嘴角弯得狡黠,“今天真是为了看展,早点出门不堵车。”
雎小山说自己没用香水的反应并没有撒谎,但梁檐当时确实“闻”到了些什么,从他进门开始。
总不会真是在陈黎那儿待久了沾上的吧。
南都市立美术馆,虽然由市里运营,但背靠南都这座巨型城市的彪悍实力,经常能接到一些国际高水准的大型展览。
拉姆斯安的作品展上个月就开始了,工作室其实也收到了一些赠票,但宋过白总是有意无意忽略这件事。
梁檐今天没走平日的骚包路线,高领毛衣外是一件略显正式的及膝黑风衣,脚上一双黑色战术靴,和穿着白色兜帽卫衣的宋过白站在一起,两个人在视觉上出现微妙的年龄错位感。
梁檐见宋过白睫毛低垂、用安静表达不满,颇有些得意:“今天我是真.檐哥。”
进入展览区后梁大哥瞬间失了宋小弟的宠,小弟不时在一处介绍文字前驻足很久,或者对着展陈的比例模型在速写本上速涂几笔,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个试图开屏的大哥在。梁檐熬不住寂寞只好随意四处溜达。
十分钟后,小弟被大哥一脸震惊拖到一处展陈前:“你你你看看这个。”
宋过白只扫一眼就看出那是拉姆斯安几年前在国内的一处作品,一座中西融合风格的别墅庭院,他不明所以,梁檐急吼吼直接指向一处:“这儿!”
定睛一看。在多角度的庭院组图旁边有一行注释:拉姆斯安创新性地采用了过白的设计理念。
“嗯...这是不是你和他?...”梁檐看着宋过白的眼神充满了对天才少年的不可思议。
宋过白反应了一秒,捂眼直接笑出了声:“我是跟着他实习过,但这个...你觉得可能吗?”
“这里的过白不是指我,是中式传统建筑中处理前后楼的间距的一种做法。简单讲就是前后进建筑之间的距离要足够大,让坐在后一进建筑中的人通过门樘可以看见前一进的屋脊。”
“比方说,你站在天坛的祈年门下看向远处的祈年殿,能够看清祈年殿的全貌,而且祈年殿的尖顶刚刚好不会被你头顶祈年门垂下的门樘遮挡。古人通过精准地计算光照和距离,在门樘和尖顶之间留下了一丝天光。”
“这道天光,就叫过白。”
——此过白非彼过白。
梁檐掩面失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是我能提出这么厉害的理念,还是拉姆斯安真的会采纳我的想法?”宋过白摇摇头,合上速写本,“你可能听说过我本科时候的一些传言,但无论怎样,我从未自认是这方面的天才。”
“那现在呢?”
“什么?”
“现在你还希望能成为天才宋过白吗?”梁檐突然有点后悔问这句,搞得跟说人家现在不行一样。
宋过白没回答,只看着那组阐释“过白”的照片,手指轻轻捏着卫衣下摆,站成一棵安静的树。
那一瞬,梁檐仿佛看见了当年被舆论高高托起的他,对周围不甚在意,只有满怀赤诚。
“我的确热爱建筑,但不是因为自己在这上面有多么厉害,得到多少表扬所以喜欢。我只是单纯很喜欢,然后幸运地发现自己擅长它。”
“这听起来挺浪漫,不是吗?就像你喜欢上一个人,然后发现对方也一直喜欢着你。你毫不怀疑彼此能一直走下去。”宋过白偏头看向梁檐,眸光闪烁,“但实际上,喜欢这种东西太脆弱了,不如靠虚荣和利益支撑的婚姻反而更容易走得远。”
你根本无法理解大多数。母亲当时是这么说的。
“所以有一天,我的喜欢不小心崩塌了。”
笑容在脸上一闪而逝,他抬手理了理兜帽,“至于后来,该怎么去擅长,就也忘记了。”
梁檐看着他,忍住了揉对方脑袋的冲动。
这人也就比我早生三年,心思怎么重得和相扑选手似的。
干脆一伸手搂住宋过白的肩:“走,时间差不多了。”
“怎么?”
“VIP票,怎么会只有看展这么一点服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