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檐从小就讨厌和别的什么人窝在一起,小时候是因为少爷脾气,莫名其妙能共情以后,更是连好兄弟间的勾肩搭背都敬而远之。
但像现在这样,饭后餍足地缩在沙发上,开着投影大屏打游戏,只要稍稍偏头,就能看到宋过白坐在桌前专注干活的侧影——
笔记本屏幕发出的白光为那人挺秀的鼻梁镶上银边,又一路向下在小巧的喉结上逡巡、缀出一颗细碎的光点。键盘音安静轻巧,整个人俊秀如画,端的是一幅安妥宁和的美人图。
明明不是可以率性自在的独处时光,梁檐却对时空共享的感觉十分良好。
母亲走后,“家”的感觉似乎越来越陌生,和梁成樟两个人在的房子不算家,只有自己在的这间小屋似乎也不能算。
而现在和宋过白安静地待在一起各干各的,互不打扰也不冷漠,有股热乎却不叫人烦躁的烟火气,反倒叫梁檐生发出今晚是除夕的错觉。
一局终了,梁檐站起来去厨房接水,路过餐桌时看似无意在宋过白身后一顿:“你在做什么?”
“通过建模布置环境和室内的光源。”宋过白松开托腮的左手指着屏幕,“这个软件叫V-Ray for Rhino,在给建筑建好三维模型的基础上,我可以渲染各种光照情况来模拟和观察实际的光影效果。”
宋过白轻点几下鼠标,然后拖动调换各种观察视角,在笔记本风扇的大力嘶吼中,页面上本来毫无生气的建筑模型,在不同光照条件下开始呈现出变幻纷呈的美感。
梁檐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惊奇道:“原来如此,只是光线变化,却好像变成了不同的建筑。”
他温声回:“确实如此,建筑师手里拥有的不仅是钢筋混凝土,光也是一种重要的材料。”每次谈及专业问题,宋过白就会像一只面对主人的刺猬,异常坦率地露出柔软的肚皮。
梁檐很喜欢他这种状态,用眼神鼓励他继续。
“因为结构、材质等很多东西的不同,光的性格千变万化,可以很跳脱,也可以很温柔。”
“就像那个学徒点燃几分钱的蜡烛、用光照塞满整个屋子的故事,光可以毫无成本、毫无隔阂地联结起建筑和使用它的人。”
“众生平等?”梁檐看着宋过白亮晶晶的眸。
“嗯。”宋过白扭头回望他,目光含笑,“这的确是完成拉姆斯安课题的一种思路,比如有的设计师会选择不设墙壁,认为这也就意味着拆掉了等级与隔阂,打破了陈腐的秩序。”
梁檐脑子里瞬间冒出一个蘑菇样的建筑,中间细细的柄撑起宽大的盖——这样光线可以360度无死角地均匀涌进来。
搞不好这星球上哪里真有这种奇怪的房子。
屏幕上的渲染还在持续,暖光正逐渐切换转冷,仿佛月圆的辉光,梁檐心里隐秘一动,起身去冰箱拿了两听可乐,递给宋过白一听。
“很晚了,休息一下?”
春节在即,今天是农历月末,下弦月的光芒不算明亮,梁檐熄了屋里的灯,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室内温暖停滞的空气缓缓流动起来。
“关于你刚才说的,我想可能有另一种思路供你参考。”梁檐转过身背对窗户,两肘松松向后搭在窗台上,“你知道月光的形成机理吧。”
“日光在月球上经过反射形成的光。”
“bingo。”梁檐打了个响指。
“咱们可以尝试这样思考:同一颗恒星散发的光,由于经历不同——比如有没有被月球反射一下,导致它们彼此具备了不同的特点,这些特点甚至可能相斥——就像你不能同时享受到阳光和月光。”
“但是没人会否认阳光和月光都来自太阳,它俩是同源同质的一体,当然也就不分少数多数高低贵贱。”
梁檐的脸藏在月光的阴影里,反而显得嗓音的诱导意味愈发清晰。
“我想,这也是一种光照下的平等?”
“……”
宋过白放下可乐,轻捻了捻手指上冰冷的水珠,感觉有扇堵塞的门被缓缓推开了。
梁檐没再讲话,黑暗宁静的客厅里,只有可乐气泡上涌的细微声响不时应和笔记本风扇的“呼呼”声。
直到楼下有趁夜偷情的猫发出一声黏腻的叫,宋过白抬手按上esc键,终止了软件当前的渲染进程。
“我今晚可能得加个班,灵感不能断。”
“你先休息,不用管我。”
梁檐也不矫情,当即点头:“好。”
临进卧室前,还是忍不住嘴贱,补一句:“你累了就进来睡,我的床必定留有你的一半。”
宋过白右手一抖,差点把才打开的模型文件叉了出去。
冬日黑夜漫长,宋过白被陌生的手机铃声惊醒时,四周一片昏暗静谧。
强忍脑袋的昏胀,宋过白努力睁开眼,然后在下一秒陡然清醒。
——床上?
想想断片前最后的记忆…大概是凌晨四点多,没有咖啡在手,他终于熬不住,想着先在桌上趴一会再战。
结果这一趴就趴到了梁檐床上。
短暂的惊慌后,瞳孔终于适应了黑暗。床的另一侧,腾挪大法的始作俑者此刻睡得正香,胸膛平稳起伏,鼻翼随呼吸微微翕动,丝毫没被电话铃声打乱节奏。
宋过白循着声小心翼翼摸索到梁檐的手机,时间显示七点半,“东子”两字在黑暗中鲜明到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