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生命缺一块的滋味吗?尤其是缺了活着的意义那一块。”连蔷眼里溢满了泪,红着眼睛看着温程,“没了活着的意义,何苦活着?”
温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活着的意义可以不是他。就算他生前是,他现在已经死了,你可以为了别的意义而活!人这辈子可以为各种意义活着,也可以没有任何意义地活着,你明白吗,重要的是活着!没人限制你的活法,你为什么要自己设限?”
连蔷:“因为我傻啊。”
温程无话可说。
连蔷:“我胆怯,我懦弱,我懒惰……我懒得从泥潭里挣扎出来,我怕越挣扎越无助,我怕越挣扎陷得越深,我怕挣扎出来还会落入另一个泥潭……反正到处都是泥潭,我宁愿省着力气,一动不动地等着自己在我更愿意待着的泥潭里慢慢越陷越深。”
温程:“你太悲观了,你的情绪把你的痛苦放得太大了。这种时候,你越害怕什么,越去直面什么,才能变得不再害怕。何况你去看看世界上的其他人,有的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比你要苦难得多,你至少还能出去挣钱,有吃有喝,有亲人有朋友,你还有美貌,有才华,你比多少人拥有的都多了,你比多少人身边的泥潭都少了,为什么你不看看清楚呢?”
连蔷摇头:“我只能看到死亡。既然全世界有这么多人都痛苦,为什么这么多人不一起死呢?我多希望让所有人和我一起死啊,可惜我做不到,我只能自己一个人解脱。我恨那些明明很痛苦却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温程觉得连蔷恐怕有些抑郁了,建议道:“连蔷,我不认为你这些想法没有道理,但你该去和心理医生聊一聊。一会儿离开餐厅,我们就去医院吧,我陪着你,然后把你送回家。我可以请假陪你很多天,一起去和心理医生多聊几次。我们也五年没见了,你应该也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吧?我们可以聊天,可以去各地看看,也可以窝在家里什么也不干。我可以帮你想出很多你没干过的事,比如,很多美食你没吃过,很多电影你没看过,还有很多科技产物你也没体验过,你还没吃过我做的饭,也还没试过边吃烧烤边看公共放映机的电影吧?甚至大清早敲邻居房门然后偷偷跑掉这种事你也还没干过吧?”
连蔷笑了,“温程,你还是这么好。”
见连蔷情绪舒缓,温程松了口气,“如果你觉得我好,就不要想不好的事了。”
连蔷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笑得很轻松地说:“来,认识认识时生吧。”
“你……”温程被她前后的转变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
连蔷:“你不会忘了吧?当初我和你分手的时候,可是怀着伦哲的孩子的,那个孩子就是时生啊。”
温程低头看了一眼一脸面无表情的时生。
连蔷笑道:“这是你第二次见他了,你看,5年不见,他都长这么大了。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在我肚子里呢,那会儿才3个月!”
温程无奈:“你想说什么?”
连蔷:“你不想养个孩子吗?”
温程态度坚决:“不想。”
连蔷:“你不想养这个孩子吗?”
温程:“你知道我是独身主义。”
连蔷说:“你会变的。”
“我不会。”温程盯着连蔷看了一会儿,说,“再说,你想让我认下他,是为了把他托付给我;你要把他托付给我,是因为你不想活了;你不想活,是因为张伦哲死了?”
连蔷毫不犹豫:“是。”
温程严肃地说:“那我不更会认他的。”
连蔷疑惑:“为什么?”
温程:“我要是认下他,你立马就会去死吧?”
连蔷:“没错。”
温程问:“那你觉得我能认吗?”
连蔷苦笑:“你不认也阻止不了我去死。”
温程觉得自己需要劝说连蔷活下去:“我不能协助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死,所以我不会认的,而且,我没有帮你养孩子的义务。我可以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帮你调整心态,陪你度过难关,让你好好生活下去,但我不会管这个孩子的任何事,他的事必须你来管,因为他是你的孩子,你得负起责任,不能随便扔下他然后去死,否则,你的死让他怎么承受?”
连蔷:“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管他。这五年来我从没管过他,伦哲这个做爸爸的更没管过他,他姥姥姥爷早就死了,他爷爷奶奶家甚至连认都不认他,就算为了讨好他们时家,让他和奶奶一个姓,他们也不认他,就算伦哲死了,他们也不认他!温程,你人这么好,你就不觉得时生可怜吗?这可是出生前你就见过一面的孩子,你不心疼吗?”
温程:“就算可怜也该由你这个当妈的来可怜。我心疼他只是因为他是个孩子,不代表我愿意养他。”
连蔷:“所以你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养他?”
温程:“不愿意。我不愿意养他,也不会认他做义子。你专心地养好他,我会为你提供帮助,但也仅限帮助,绝不会替你承担这份责任,因为这是你该担的生命之重,他需要的是母爱。”
温程的一些字眼刺激到了连蔷,连蔷的情绪又激动起来:“生命之重?责任?为什么这些重量和责任都要我来担?就因为我是个母亲,我就必须承受痛苦,承受这一切?说得好像我多没责任感,但为什么没人理解我的痛苦?难道我想当个母亲吗?还不是因为这该死的生育功能!还不是因为想和伦哲结婚、想得到时家的认可!可这个孩子给我带来了什么?我受了那么大罪生下的孩子给我带来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没有给我带来时家的认可,没有给我带来伦哲的一心一意,甚至没有给我带来做母亲的幸福!什么好处都没有,连一点美好都没有,只有痛苦,痛苦!”
连蔷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又变得歇斯底里。
温程:“连蔷,得不到张伦哲的心和得不到时家的认同,都不是你的错,更不是孩子的错。你怀上这个孩子,无论是出于计划,还是只是意外,都不完全是你的责任。但生下他,是你的选择,不是孩子的错。你在可以选择不生的时候生下了他,就该好好陪伴他。你现在体会到的这些痛苦折磨得你痛不欲生,同时也在折磨着你的孩子,你以为孩子感受不到你的异样?痛不欲生的感觉,你难道想让时生也体会一遍?”
连蔷:“温程,就算你把冰的说成暖的,该承受的痛苦也要我自己去承受,现实中的问题也要我自己去解决。我现在已经决意不去承受和解决了,你再说多都是没用的。心理医生也是一样,我是不会去看的,这些资源还是留给那些还有活着念想的人吧。你知道吗,决定死的人和决定生的人的意志是可以一样坚定的,别人有多想活,我们就有多想死,是劝不动的,如果不能享受无尽的欢愉,宁愿选择永恒的平静,就是这么贪婪、懒惰和决绝,就是这么脆弱,但我们依然觉得高兴,依然觉得值得,因为终于可以逃离痛苦、摆脱一切了。”
温程:“你摆脱了一切,却把痛苦留给孩子,一切你以为的痛苦,都轮到了孩子身上!张伦哲已经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了,你这样一死了之和他有什么分别?你至少装成一个负责的母亲,装13年就好,我会陪着你,我会帮你,等时生成年,你尽到了责任,如果你还觉得生活无法忍受,再考虑你自己的生死,难道不行吗?”
连蔷:“多活一天都是痛苦,你让我怎么多活13年?不过我还是会等着给他过完今年的生日再走的。这个孩子我已经带来让你见过面了,希望下次你们再见的时候不会感到陌生。”连蔷说完,冲温程笑了一下,拉着时生走出了包厢。
温程被连蔷的事搅得头痛不已,当晚回家后立即着手联系心理医生。尽管连蔷说不去看,他还是觉得不能不去,不然以她说的那些话来看,她很可能会走上绝路。他必须在她给时生过完生日以前让她扔掉轻生的念头。
温程查资料、探消息、托关系,在心理方面有名的医院花钱托人加号约上了第二天的专家门诊。
第二天一早,温程打了很多通电话给连蔷,连蔷都未接听,温程有些着急。连蔷的全部通讯方式中,温程只知道这么一个手机号而已,他只能报警求助。过了不到半个小时,警方来了电话。
电话里是一位男警的声音:“你是温程?”
温程回答:“是。”
男警谨慎地问:“你和你要找的连蔷是什么关系?”
温程说:“老同学,算是……朋友。”
男警说:“那就是你了。”
“什么意思?”温程疑惑,“找到她住址了?”
男警说:“找到了,我现在给你发过去,你赶紧过来吧,她死在家里了。”
“什么?!”温程惊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