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到家,温程把时生抱到床上靠着,又上了点药,往冰箱里冻了点冰水。
“饿了吧?”温程从冰箱里拿出牛奶给时生热了一杯,又拿出一片面包,在烤面包机上加热了,抹了点千岛酱,放在盘子里,和牛奶一并摆在托盘上端给时生:“先吃点东西垫一垫,我出去买菜,回来做饭。有没有想吃的?”
时生拿起面包片吃。
“想喝鸡汤吗?还是排骨汤?”
“要不今晚鸡汤,明天中午排骨?”
“我走了,你别压着受伤的地方,也尽量不要走动,去厕所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滑倒。”
温程去阳台检查了一下窗户上的锁。
“不要一个人出门,不要开窗,不要靠近阳台,不要动屋里的热水和电,不要动重东西和大东西,不要碰刀、火、和玻璃,对了,不要去厨房动任何开关。这些都很危险。”
“我二十分钟之内回来。我带了钥匙,可以自己开门,所以敲门的都不是我,谁敲门你都不要开,知道了吗?”
“一个人在不要害怕,有事就用电视柜上的座机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号写在张纸条上,给你放在座机旁边了……对了,座机你会用吗?按一下座机右下角最大最圆的那个免提键,然后直接输号码就可以,知道了吗?”
嘱咐完这些,温程又在家里各处转了转,觉得应该没什么要说的了,就出了门。
时生始终没抬头,吃完面包,喝完牛奶,就下地把托盘放在了餐桌上,然后去卫生间洗了手,擦干净,回到床上坐好。
温程用最快的速度打车去三站地外的农贸市场买了土鸡、排骨、蔬菜、水果、煲汤的调味料,又去大超市买了酸奶和浴室用的防滑垫,然后迅速打车回家。
进家后,他一眼看见餐桌上的托盘,忙把大袋小袋的东西都先放在地上,去床边看时生,时生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温程有些意外:“居然这么懂事,明明腿还在疼。”
屋里烧着地暖,很暖和,穿太厚睡觉容易出汗和上火,温程帮时生把衣服脱了,留下秋衣秋裤,盖好被子,关掉卧室大灯,只开了床头灯。
安顿好时生,温程把刚买的防滑垫放在浴缸旁边的地上,本想顺便给浴缸排水,但想到持续的排水声可能会影响时生的睡眠,于是作罢。
时生还饿着,温程自己也很饿了,他着急做饭,所以浴室地面的狼藉也先没收拾,出来以后赶紧洗手去处理食材。
他把处理好的鸡肉块和山药、干蘑菇、香菇一起放炖肉料煲进了高压锅,用平时常用的电饭锅蒸上米饭,接着洗菜炒菜,又用酸奶做了蔬果沙拉,摆在了收拾好的餐桌上。
温程做饭很快,手艺很好。没过多久,屋内饭香四溢。两个菜炒完,和沙拉先后上桌时,米饭还有8分钟才好,高压锅里煲的汤还有13分钟才好,温程摆好碗筷,去叫时生起床。
他蹲在床边,轻轻拍了拍时生,放轻声音:“时生,起床吧,饭好了。”
“时生……”
时生动了动,睁开了眼。
“饿了吗?起来吃饭吧。”温程说。
时生看着他。
“我去盛饭,你要是腿疼就不要下地了,我盛完饭还用托盘端过来。”温程摸了摸时生的头发,起身去厨房盛米饭。
时生的视线定格在温程的身上,追随着温程,温程进厨房后,时生的视线停留在厨房雕花门玻璃映出的温程的身影上,温程从厨房出来后,时生的视线又落在了温程身上。
高压锅煲的鸡汤时间到了,温程在厨房把高压锅放了气,端出盛好的米饭放在餐桌上,往床那边看去。
卧室床头灯昏暗的光线中,温程看不清时生的脸,也看不清时生正看着他,只知道床上时生睡的地方依旧鼓鼓的,时生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怎么没起?身体不舒服?”
温程走到床边捂住时生的眼睛,关上床头灯,打开大灯。
“我开灯看看你,光太刺眼,你慢点睁开。”
为了让时生适应光亮,他缓缓收回手,却突然被时生一把握住,然后温程感到手心被温热的液体浸湿了。
温程沉浸在被时生握住手的震惊里,没反应出那液体是什么,只觉得异样,于是下意识地低下头,想要一看究竟。
温程一直在亮着灯的厨房做饭,所以很快适应了大灯的亮度,也很快看见了自自己手和时生脸颊之间滑下的透明液体。
反应过来那是眼泪的瞬间,温程愣在当场,不知所措,可大脑偏偏因意外和震惊而变得空白。
他迅速找回了意识,迅速判断着应该怎么办,应该收回手看一眼时生的眼睛,还是应该保持不动?应该出声关切,立即询问,还是应该保持沉默,先任由他哭?
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时生为什么哭?
因为家庭变故导致的情绪一直延迟到现在才爆发?还是身体疼痛忍受不住?或是温程这个陌生人和这里的陌生环境让他害怕?还是说做噩梦了?或者四者都有?
温程慌乱而迅速地思考着问题的答案和该做的选择,可迟迟未果。
时生的手紧紧握着温程的手,温程手上传来的温度让他控制不住地流泪。厚重,踏实,温暖,安全,温柔,关切……这些是他从未拥有、求之不得的,他下意识地、迫切地想要更多……
温程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有抽回手,任由时生握着。他缓缓地蹲下身,看着时生,安静地等待时生哭完。
时生的眼泪像是止不住一般地流着,但他没有出声,没有抽噎,甚至没有眨眼,只是安静地流泪,如果不是因为手心温热液体的触感和时生脸上不断被浸湿的泪痕,温程根本不会发现时生在哭。
哭了不知多久,温程发现时生眼泪停的时候,时生已经再次睡着了。
温程没有再叫醒他,叹了口气,拿开手,用温热的湿毛巾为时生擦干净脸,然后到餐桌前简单吃了点饭,把餐桌、厨房和自己都收拾完后,也和时生一起睡了。
这一觉温程睡得很沉、很长,硬撑了一天的神经痛,和对时生哭泣原因的猜测,让他身心皆疲,尽管晚上不到10点就睡了,但第二天还是过了8点才起来。
这一觉睡得还算好,醒来时神经已经不疼了,身体的疲惫感也消除了很多。
“啊!嘶——”他伸了个懒腰,发现左边胳膊动不了,而且又酸又麻又疼,他皱着脸回过头,顿时往后躲了一下——时生已经醒了,此刻正枕着他的胳膊,用黑乎乎的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啊……你什么时候醒的?”被时生盯着的温程有些发毛,以这个姿势被盯着更尴尬,难道自己昨晚是搂着时生睡的?什么时候搂的?
时生还是一如既往地没反应。
温程赶紧小心地抽出胳膊起来:“饿了吧,你可以早点叫醒我,你昨晚都没吃饭。”
时生在温程抽出之前按住了温程的胳膊。
温程有些受惊吓,时生这个动作让他瞬间想起了昨晚时生突然握住他的手,然后哭泣的事,温程心里担忧这事是不是要重演。
但现在时生看上去已经从昨晚的哭泣中缓过来了,现在像个没事人一样,仿佛昨晚的哭泣根本没发生。温程又拿不准了。
“时生,”温程观察着时生,“能告诉我昨晚为什么哭吗?”
时生依旧一言不发,温程等了一会儿,说:“你不想说话的话,可以点头摇头,也可以眨眼睛,眨一下代表肯定,眨两下代表否定。”
时生一动没动。
“因为爸爸妈妈不在的事?”
“因为不想和我待在这里,想要回家?”
“还是因为身体不舒服?”
“难道是做噩梦了?”
温程问话过程中,时生眨了几次眼,但温程失望地发现那只是生理性的眨动,不含有回答问题的意味。
温程叹了口气:“那你抓住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不喜欢我碰你吗?”
时生没拿开手,也没回答,只是看着温程。
温程在心里叹了口气:“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你了,等你想说了再去和你想说的人说吧。起床,我把昨晚的饭热一下,你总得吃点东西。”
温程下了地,拖着酸麻的胳膊去厨房把高压锅里的鸡汤按了加热键,又把菜放在蒸屉里架在电饭锅上和米饭一起加热,出来的时候,时生已经不在床上了。
卫生间传来水声,温程走进去,时生正在洗脸。
温程从盥洗柜里拿出一只备用牙刷,挤上牙膏递给洗完脸的时生。
“这是新牙刷,毛巾用我昨天给你拿出来的那条新的就行。”
时生用毛巾擦完脸,接过了牙刷刷牙。温程去里头的浴室给浴缸排了水,把昨天地上的狼藉都收拾了起来,放回原位,但浴缸自带的被扯下来的帘子已经被扽裂了口,挂不回房顶的吊环了,温程干脆把最后吊在吊环上的那帘子一角也扯了下来,把破帘子叠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时生已经刷好了牙,不在卫生间了。
温程透过卫生间门上的玻璃往客厅看了一眼,时生已经面无表情地坐在了餐桌前。
“动作可真够安静啊。”温程小声感叹了一句,然后开始洗漱。
洗完漱出来,胳膊上的酸麻劲儿已经慢慢退去了,温程去厨房把热好的菜端出摆在餐桌上,冰箱里昨晚用保鲜膜密封好的蔬菜沙拉拆了封也放了过来,又去盛了两碗饭和两碗带肉的鸡汤,然后坐在了时生对面吃饭。
时生吃饭很安静,和哭泣、走路时一样安静,但还是和昨天在郑钧家吃饭时一样快,温程忍不住按住他的筷子。
“时生,吃慢点,我昨天说什么来着,一口至少嚼三秒,不然对身体不好。”
时生无动于衷,被按住了筷子,他又用左手的勺子开始吃。
“听话,时生,做这些本来是给你补营养的,你不多嚼一会儿就咽,不仅补不了,还会给胃造成负担,明白吗?你那点小胃,能消化得了这些东西吗?”
“你要能吃得下,这些饭都给你,你可以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时生依然囫囵嚼了两下就咽了,温程实在看不过去,语气不由得犯了冲:“你能不能慢点吃?又没人赶着你,你吃那么快干嘛!”
温程凶巴巴地喊完,时生突然停下了动作,抬头看着他。
温程一下子紧张了,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管得多,人家就是愿意吃得快,关他什么事?
“算了,你吃吧,我不管你了。”
温程收回按着时生筷子的手,老实吃自己的,但时生还是没把目光从温程脸上移开,温程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吃啊,看我做什么?”
温程有些发毛地回视时生。
“难道是我刚刚吓着你了?”
“抱歉,我不是想冲你发火,而是因为着急所以没控制住语气。我不喊了,你吃吧。”
时生还是没动。
温程无奈了,内心一万句闪过“带孩子真难”的话。
“我到底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
温程不由得在大脑里反省自己说过的话,想知道是哪句刺激到他了。
“一口嚼三秒?”
“对身体不好?”
“对消化不好?”
“你嫌我说你胃小了?你现在本来就胃小,等你长大了胃才会变大啊。”
“你嫌我跟你抢食?”
“有人赶你吃?我也没赶你吃……”
温程还没说完,时生突然又低下了头开始吃饭。
温程愣了一下,突然有了一种灵光一现的感觉:“难道是……有人赶你吃?”
温程莫名有些成就感:“你做出反应都是因为我说对了你想表达的事,对不对?”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谁赶你吃饭?”
“肯定不是我,我没赶你,我反而让你慢点吃有助于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