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初，幼儿园老师觉得可以让时生从中班升到大班了。

时生虽然中午还是睡不着觉，但其他方面进步非常大：他现在很努力在参加每一次活动，不再独自坐在座位上一坐就是6个小时；老师、小朋友们和他说话，他也会给予回应了，不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回避周围的世界；吃幼儿园餐厅的饭时，饭量也渐渐变得正常了，虽然还是不及在家时吃得多，但不再只吃一两口就放下筷子食不知味……

温程每隔两天就会去幼儿园看时生的监控，了解时生在幼儿园的状态。时生的这些变化温程自然看得出来，但温程也明白，这些改变都是时生逼着自己做的，温程很心疼，但无论温程说什么，时生都依然在坚持。毕竟时生太想早点让自己变得有用，太想早点让自己成为温程的依靠。

“时生进幼儿园已经快6个月了。和大多数孩子们比，这样的进步速度还是太慢了；但和进步缓慢的孩子们比，他的速度算是快的，进步幅度算是大的。如今他已经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也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趁现在给他换个更有自主氛围的环境，他会有更大的进步空间，所以我们老师考虑，建议给他升到大班。顺利的话，半年后满6岁可以直接升入小学。”老师说。

温程觉得老师的建议再好不过，但不知道时生愿不愿意：“谢谢老师，我问过他以后，给您答复。”

放学的时候，温程在幼儿园门口问了时生升班的问题，并且提前说了预备半年后升小学的事，时生没意见，于是温程当场给了老师答复，时生就这样升入了大班。

第二天时生就被老师带到了大班的教室上课，中午也在大班的寝室午休。

正如老师说的，因为年龄稍大，心理也更成熟些，所以大班的氛围比中班、小班更加自主、活泼、热闹，老师只占用小部分时间统一带孩子们学习、做活动，大部分时间留给孩子们自主安排。

在统一时段，时生喜欢稍显安静、有序的环境，讨厌做活动。

在自主时段，时生则喜欢自由不受拘束、不用被安排做各种活动，讨厌闹哄哄的环境，因为总有些孩子时不时凑到他面前打招呼，经常他都不理，有的会因此走开，有的却自顾自聊起来，比如说小胖。

小胖人如其名，是个胖乎乎的小子，有两个半时生那么胖，其他小朋友们嫌他身体不灵活，不愿意跟他做游戏，他也不恼，回回都去参加，又回回都被赶出来，时生也不知他这么锲而不舍是为了什么。

自从时生来了，小胖在幼儿园又有了新的活动，那就是找时生唠嗑，虽然每次时生都不理他，但他依然锲而不舍，搞得时生很烦、很恼火。

“你是新升班的，我以前在餐厅见过你，你吃饭没滋没味儿的，看得我都没食欲了。”每日例行被其他小朋友们赶出来以后，小胖站在时生凳子旁边说。

时生在看他让温程给他买的杂志，耐着性子不理他。

“你在看什么啊？怎么有针头，还有胶囊？”小胖显得有些怕：“我感冒的时候我妈就带我去诊所，又打针又吃这种胶囊，还有一种片儿的，粘舌头上特别苦！不过我最讨厌的还是颗粒的，一袋黑乎乎的颗粒全泡成水，闻着就苦，每次喝我都想吐，可是我妈总是拿拖鞋逼我喝，不过喝了还真就好了。”

时生嘴角抽了抽，忍无可忍地扭过身背冲着他坐。

小胖并不气馁，动也没动继续说：“你喝过什么药？你妈会逼你喝那些吗？”

时生面无表情。

逼？

连蔷只会把药扔到他面前，不耐烦地说一句“爱喝不喝，不喝就等病死吧”，然后便不再理他。

不过他并不怎么在意。

应该说，他没有什么在意的，直到在连蔷的相册里看到她大学的班级毕业照，那里有一个人，坐在第一排最边上，名叫温程。

他就是从那时起，有了突然而强烈地、毫无缘由地、不由自主想要去在意的人和事——温程，以及怎样能和温程在一起。

这也是他唯一在意的人和事。

父母，他不会不管，但能让他在意的人只有温程。

小胖锲而不舍地还想说点什么，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子走了过来，从兜里掏出了两颗糖，给了时生和小胖一人一颗。

“新朋友你好，我叫姜梦涵，你叫我姜姜就行，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姜姜的声音甜而不腻，很好听，“这是我哥哥给我的，我可喜欢吃了，分给你们吃。”

“谢谢你。”小胖说着接了过来。

时生没接。

姜姜有点不解：“你为什么不接呀？”

时生烦躁地扭回身，结果发现小胖和姜姜一左一右把自己包围了。

姜姜还在锲而不舍，简直跟小胖有的一拼。

时生恼火地冷声道：“你们两个烦不烦？”

被冰冷的声音和语气一攻击，姜姜的眼圈顿时红了，但她忍着没哭：“这是我哥哥让我分给你们吃的……”

时生冷眼瞪过去：“凭什么你们给的我就要接？”

姜姜被这连大人看了都害怕的眼神一瞪，彻底忍不住了，吓得“啊哇”一声就哭了出来，边哭边说：“我……我得听话，不然哥……哥的病就不会好了……”

时生被姜姜的哭声弄得越来越恼火，右边一个爱哭鬼，左边一个麻烦精，把他弄得烦得很，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冰冷：“关我什么事？”

姜姜瞪大了眼睛噎了一下，被这种无情却有理的问题问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小胖向姜姜伸出手：“他不喜欢吃甜的，能把他那块糖给我吗？就当是你送给他，他又送给我的，这样就不算你不听话了，你哥哥的病也就会好了。”

姜姜愣愣地考虑了两秒，点点头，把给时生的那块糖放在了小胖手上。

“谢谢你。”小胖说。

姜姜愣愣地看着小胖没说话，转身回到了小朋友们堆里，但还是时不时看向小胖。

小胖并没有注意到姜姜的目光，他收下糖，小心地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对时生说：“其实，就算不喜欢，你也没必要这么凶的，好好拒绝就可以。”

“凭什么？”

“他哥哥很可怜的，得了白血病，好像很严重，很疼，住了很久的院了。”

时生正要说“关我什么事”，小胖问，“你有哥哥吗？”

时生愣住了。

“你也有哥哥的话，也许就能理解她了。”小胖说着又问，“你有吗？”

时生张了张嘴：有。

小胖似乎看懂了时生的反应：“那你们害怕喜欢的人失去生命的感情应该是相似的。你试着理解她一下，然后重新考虑要不要帮她吧，她挺需要帮助的。”

时生没说话。

下午放学，时生跟着班级的队伍走到校门口等家长来接。

温程每次站的位置都很靠前、很显眼，时生总是第一眼望向幼儿园大门时就能看到他。

时生快步走到门口牵住温程的手，温程弯着腰正要顺势抱起他，小胖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你是时生的哥哥吧？”

温程愣了一下。

时生也愣了一下。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把温程当成他叔叔，而是当成他哥哥，这让时生对小胖好感倍加，他决定以后如果小胖再那么烦人，他可以克制一下自己的不耐烦和怒火。

温程愣的原因是，这是第一次有小朋友在放学时主动来找时生，这让温程很意外也很高兴，毕竟时生到目前为止还没和哪个小朋友说过超过5句话，实在冷漠又无情得很。

短暂地愣过之后，温程看了看时生，又看向小胖，蹲下把时生搂进怀里，笑着对小胖说：“我是时生的哥哥。请问你是谁？”

时生搂紧温程的脖子，对温程的回答表示很满意。

小胖说：“我是大班的小胖，我是时生的好朋友。”

“是吗？”温程更意外了，讶异道，“时生，你转到大班第一天就有好朋友了？”

时生不屑，他才没有什么朋友！

小胖不以为然：“我帮他哄了被他弄哭的女孩子，我还教育了他，所以我们是好朋友。”

温程愣了：“被他弄哭的女孩子？”

时生不屑，嘁，多管闲事居然好意思说帮？他又没让人帮忙。

时生决定收回刚才对小胖特殊优待的决定，下次该怎么凶他，还怎么凶他。

小胖说：“姜姜给他糖吃，他不要，还把姜姜凶哭了。”

温程看向时生：“时生，小胖说的是真的吗？”

时生不屑于为了解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而说话。

温程决定去看看监控。今天是时生第一天升大班，温程本就计划看监控。

温程问小胖：“这是在哪里发生的事？”

小胖说：“教室。不过我帮他把糖收下了，所以我们是共患难的兄弟了，以后我们一起上下学吧！”

温程惊讶：“你家长没接送你吗？”

“没有，”小胖摇头，“我妈很忙，天不亮就得去上班，我睡着了她才回来。我爸不上班，一直在家，我妈让我爸接送我，但我爸要找叔叔们打牌，没时间，所以他让我自己上学。”

温程皱眉：“你爸就不怕你出危险吗？”

“我爸说小区里很安全。”小胖说，“他说我特别没用，只会给人添麻烦，就算被绑架了，也会被很快送回来。没人会要我这样的小孩，所以我不担心。”

温程听得一阵心情复杂：“你家住哪儿？”

小胖指了指小区西南角的方向：“23栋。”

温程往小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和自己公寓的方向完全相反，难怪之前一直都没注意到这小朋友一个人上下学。

温程对小胖说：“我现在要去找老师看监控，如果你不着急回家，就等我看完监控送你，你看怎么样？”

“我不着急。”小胖说，“我只要在我妈回家之前到家就行。”

温程顺着话题问：“你妈妈什么时候回家？”

“晚上11点。”小胖说，“她白天在两家公司当清洁工，晚上在饭店当后厨服务员，给人刷碗、择菜、洗菜、倒垃圾什么的。”

“很辛苦，”温程说：“你要好好对你妈妈。”

“我妈总是对我发火，总是和我爸吵架、打架。”小胖说，“但我知道她是累的。可惜我不会做饭，我要是会做饭，就能每天晚上给她留饭了。”

温程问：“你妈妈每天早出晚归，你每天怎么吃饭？你爸爸做吗？”

小胖说：“我爸不做。我妈每天早上走之前会做够吃一天的饭，吃的时候热热就行。”

温程说：“这个方法很好。”但也说明了这位妈妈有多忙、多累。

温程没再说话，抱着时生、领着小胖去监控室。

其实他大可以让小胖来家里吃饭，或者学做饭，甚至可以让时生教他做，但他必须要考虑到时生愿不愿意，以及小胖说的是不是事实。

现在利用孩子来犯罪的案件太多了，如果小胖说的不是事实，他必须顾虑到时生和自己公寓的安全，尤其是一周有5天要和小胖在一起上幼儿园的时生的安全。

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相信小胖关于时生弄哭小女孩姜姜的话，也没有因为时生没出声辩解就认定时生做了相关的事，而是要去监控室调监控亲自确认，毕竟真相是怎样，看一眼就知道了。

监控室无声的画面显示了当时发生的事，虽然不知道当时这三个孩子都说了什么，但很明显能看出发生了什么事，跟小胖说的并无二致。

看着时生一转头姜姜就哭出来的画面，温程心里一惊，忙问时生：“你是不是瞪她了？”

时生趴在温程肩上不说话。

温程总结自己看到的内容，向时生确认：“小胖过来找你聊天，姜姜过来给你和小胖分糖吃，你不想理他们，但他们没有离开，所以你发火了，是吗？”

“嗯。”时生不屑地应了一声。

温程这才皱起了眉：“我们不是说好了不瞪人的吗？”

“嗯。”时生闷了声。

“我们可以不接受别人的好意，但要好好地拒绝，不能伤害别人。”温程说，“可是你把姜姜凶哭了，一会儿得和我去向姜姜和姜姜的家长道歉，并且以后不能态度恶劣地拒绝别人的好意，明白吗？”

“嗯。”时生委屈地搂紧温程的脖子。

温程心里一软，但还是故意板起脸：“这次是你的行为性质严重，如果不妥善处理，严重的话姜姜以后都有可能害怕和陌生人打招呼、害怕结交新朋友了，所以我不会心软的。”

温程请老师给姜姜家长打了电话，向姜姜家长说明了这件事，并且诚恳地道了歉，并约定第二天上幼儿园的时候，带时生当面向姜姜道歉，这才挂了电话。

温程谢过老师，抱着时生离开幼儿园，送小胖回家。

一路上温程都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把时生搂得紧紧的没放下来过，生怕有埋伏的大人来把时生抢走。

等到了23栋，温程和小胖分别。

小胖说：“你真是个好哥哥。”

温程笑了笑：“因为我送你回家？”

小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只是因为这个，还因为你让时生向姜姜道歉。”

温程不解：“弄哭了别人去道歉，这不是正常的吗？”

小胖摇摇头：“可是老师说，小孩子哭笑打闹都是正常的，而且忘性大，过两天就和好了，不用管，也没让我们道过歉。”

“我想你们老师的本意应该是不希望你们把和朋友们之间的矛盾看得太重，以致太过较真、失了和气。”温程说，“但是做错了事就一定要弥补和改进，这是不能含糊的。”

“噢，谢谢时生哥哥。”小胖说，“也谢谢你们陪我回家。”

温程冲小胖笑着摆摆手，小胖也冲温程和时生摆了摆手，转身进了楼。

回家的路上一路平安，但温程没能放心，毕竟潜伏期很长的犯罪行为也有之。

温程不得不多次提醒时生：“放学我会亲自来接你，一定要等我来接，不能和我以外的任何人走，认识的也不行，明白吗？”

“嗯。”

第二天，温程领着时生早早地等在幼儿园门口没有进园，小胖看见他俩，也留在门口一起等，直到姜姜妈妈带着姜姜出现。

“时生，昨天我们说好了，要向姜姜道歉，对吗？”温程悄声嘱咐时生，“不要凶巴巴的，不然道歉就没意义了，还会吓着女孩子。女孩子很可爱，不要吓她们。”

时生闷闷地窝在温程肩窝，十分不想搭理姜姜。

小胖说：“时生，勇敢点。”

勇敢你个头！

时生烦躁地抬头瞪向小胖，被温程及时捂住了眼睛。

“时生，不可以瞪别人。”温程严肃地说。

时生气不过，又把头埋进温程肩窝里。

温程轻轻推推时生：“快，一会儿姜姜该进去了。”

时生不情不愿地松开温程，走到姜姜面前说：“对不起，我昨天不该凶你。把你吓哭了，我很抱歉。我以后不会凶你了。”

姜姜的大眼睛惊讶地眨了眨，似乎是不敢相信昨天凶巴巴地把自己冷哭的人，会主动来向自己道歉，虽然声音还是冷冰冰的。

姜姜妈妈蹲下来，对时生笑笑，悄声对姜姜说：“姜姜，小朋友昨天和今天都主动过来向你道歉，多勇敢啊，我们该怎么做？”

“大度些。”姜姜声音甜甜的，但面对时生时还是有些怯怯的。

“对，”姜姜妈妈点点头：“那我们应该说什么？”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姜姜对时生说，“我以后也不会打扰你了。”

姜姜话音刚落，时生就转身回了温程身边。

温程抱歉地冲姜姜妈妈笑笑，姜姜妈妈冲温程笑着摇摇头，低头对姜姜说：“姜姜昨天和今天都很努力地和小朋友们相处，妈妈为你感到高兴。今天放学我们去医院看哥哥，你给哥哥讲讲你在幼儿园发生的事，好不好呀？”

“好！”姜姜立即高兴起来，眼里迸发出光彩，“我要去看哥哥！”

“阿姨好，我是小胖，姜姜和时生的朋友。”小胖走过来说，“你们不用害怕，时生只是不喜欢和大家主动说话，没恶意的，他和他哥哥都是好人，他哥哥知道这件事以后，第一时间就向您打电话道歉了，而且他们昨天放学的时候还送我回家呢。”

“小胖，谢谢你，阿姨当然相信时生是好孩子。”姜姜妈妈笑着说，“姜姜，你交了很优秀的两位朋友，以后要好好和他们相处啊。”

姜姜高兴地点点头：“知道啦，妈妈！”

姜姜妈妈说着摸了摸姜姜的脑袋：“妈妈要赶紧去看哥哥了，你和小胖、时生进去吧。”

“好哒，妈妈。”姜姜冲妈妈挥挥手，“妈妈再见！”

“再见！”姜姜妈妈冲小胖、时生和温程道过别，把姜姜交给老师，就匆匆往医院去了。

小胖领着姜姜去找时生一起进幼儿园，时生不愿意和别人一起，于是在前面快步走着，小胖在后面拉着姜姜追了上去，时生烦躁地又加快了速度，小胖拉着姜姜又追了上去，时生又快，小胖又追，直到进了教室才肯罢休。

场面好不滑稽，温程看得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老师给时生升到大班的决定确实有益于时生，时生这种性格的孩子，说不定就需要小胖这种性格的朋友。

回到家后，温程花了一上午时间把公司项目收尾，提交给王昌，然后画画。

自从成功完成小学生碧琉璃琬玥的邻居哥哥小甜甜《凉秋的果实温热》的插画订单C27后，温程的单就接得顺利多了。

小甜甜签了自己的御用画师团队，所以不再找温程画，但得益于小甜甜的这一单，温程的作品集里有了张质量比较高的作品，因此温程一键投递海选时，响应他的甲方渐渐多了起来，小学生也不辞辛劳、说到做到地积极给他拉客源。

随着作品集的日渐壮大，最近两个月已经开始有甲方主动来找温程画画。导致除去陪时生的时间，温程常常是忙完工作就得立即投入到画画中，甚是辛苦，但不亦乐乎，因为终于有钱赚了。

这近半年来，第一个月因为没名气，也没多少客源，温程靠画画只赚到了不足600块钱，不过对于刚入行的新手来说，这已经很多了；之后的五个月，随着小甜甜那一单的完成，作品集质量提高了，客源随之 增多，温程这项副业的光景才不至于再那么惨淡。

渐渐地，能接到的单的价格慢慢地拉开了不少，有低至5块、10块的头像单之属，也有高达700、800的原画单等等。

只要时间允许，温程会不论价格高低地把所有能接的单都接下来完成，并把画画挣的钱单独存起来，当成时生的教育启动资金，等到时生想学什么的时候，就优先拿这笔钱出来用，以免都被用来支付日常开销而导致关键时刻捉襟见肘。

“时生，明天周六了，我能去找你玩儿吗？”小胖被做游戏的小朋友们嫌弃地赶出来以后，又跑来和时生唠嗑，“我不想在家听我爸和那些叔叔们打牌，我也不想一个人在楼下玩儿。”

时生假装听不见他的叨叨声，自顾自看书。

“你怎么又在看这本？又是针头，又是胶囊的……咦，这是什么？长得跟弹簧似的，但又不太像。”小胖指着书上DNA螺旋结构的插图问，“这是什么？新的大毛虫？”

时生不想温程给自己买的书被别人碰到，好在小胖懂礼貌，只是虚指了指，并没有碰到。

为此，时生觉得可以回答他的问题：“DNA双螺旋结构图。”

小胖没听明白：“什么是D……双图？”

解释了他也不懂，何况时生不想解释，于是不理他。

小胖也不气馁，这个问题弄不懂就不再纠结，又回到了周六一起玩儿的问题上：“这是我第一次见这种图，感觉好单调，没有图画书好看，为什么你能看懂呢？你每天都要看这种书吗？明天也要看吗？明天你能不能休息休息，我们一起玩儿？”

时生很烦躁，偏偏温程不让他凶小朋友，他只好忍着脾气：“你烦不烦？你就不能和别人玩儿？小区里里外外的孩子难道只有我一个？”

小胖没有觉得时生凶，指了指每日例行赶他出来的小朋友们：“他们不跟我玩儿。”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玩儿？”

“他们嫌我身体不灵活，你不嫌。你平等地讨厌大家，但是你不讨厌别人的缺点。所以你不会嫌弃我身体不灵活。”

“你不要搞混，我不嫌弃别人的缺点，是因为我不在乎，不等于我会和别人玩儿。而且，”时生指了指小朋友堆里，一直时不时往小胖这边看的姜姜，“你可以找她玩儿。”

“我不能找她，”小胖摇了摇头，“我要是找她，其他小朋友该不和她玩儿了，那样她哥以后给她的小任务就完不成了。”

“那你究竟为什么不自己玩儿？”时生有些压制不住烦躁了，“我自己玩了5年，都没你这么无聊！”

“但你有哥哥啊。”

时生愣了一下。

“你有哥哥，我没有。”小胖说，“你比我幸运。”

是啊，时生想，他有了温程就是有了全部，而别的有些人不一样，他们需要玩伴、需要同学、需要朋友……

真是贪心又麻烦。

而他和这些人不一样，他所需所求只一个温程，所以小胖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幸运的。

他看了小胖一眼：“你每天早起出去锻炼身体，时间长了身体就灵活了，到时候他们就不会拒绝你了。”

“噢，”小胖虚心接受，“那灵活之前怎么办？”

时生忍无可忍：“谁管你怎么办？闲得无聊自己出门锻炼去，锻炼还让人陪？！”

“可我不想一整天都锻炼。”

“那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时生耐心告罄，不再搭理。

下午放学，时生以为小胖见到温程会像昨天告状时那样，把周六一起玩儿的事告诉温程，结果并没有。

把小胖送到23栋楼下，温程觉得与其自己这样提心吊胆，不如正面直接和小胖的家长取得沟通，验证一下，如果是自己多虑了，那正好询问小胖家长的意见。

于是，温程对小胖说：“小胖，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不管以后我是不是继续送你回家，你独自上下学的事都应该让你妈妈知情。安全起见，你妈妈需要知道她的孩子是否有人接送、是谁在接送，明白吗？”

小胖点了点头。

“我会给你妈妈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她。知道你爸爸没有接送你的事以后，他们很可能会吵架甚至打架，你不管能不能接受他们争吵，都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这是关乎你人身安全的事。”

“嗯。”小胖低低地应了一声。

温程知道小胖并不希望父母吵架，所以才一直没把独自上下学的事告诉妈妈，温程有些不落忍，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件事关乎小胖的安全和小胖妈妈的知情权，非说不可。

和小胖告别后，温程原路返回，去幼儿园找老师说明了情况，向老师要了小胖妈妈的号码，回家后，掐着休息的时间段，安全起见，用没在幼儿园登记过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挺长时间才被接起来。

背景音很吵闹，伴着水声和锅碗瓢盆的乒呤咣啷声，一个疲惫又匆忙的女声传来：“喂！谁啊？”

“您好，小胖妈妈，我是小胖同班同学的家长。因为有事和您说，所以从老师那里要来了您的号码。”

“啊，什么事？胖打你家孩子了？”对面的女声说着，背景音里传来几声有些模糊不清的训斥声和催促声，大意是：不要在工作时间打电话，快点洗碗，着急用。小胖妈妈忙说知道了。

温程不由得加快了语速，精简了要表达的内容：“没有，小胖很友善。我打过来主要是告诉您，小胖似乎一直是一个人上下学。”

对面的女声说：“他爸接送呢！”

“这两天我没遇见小胖爸爸，您和家里确认一下吧。”温程说：“另外，您要是放心我，我就和老师报备一下，以后再碰到小胖一个人放学，我就顺便送他回家了。”

对面的女声似乎还在反应小胖爸爸接送孩子的事，“嗯嗯啊啊”地应了，最后诚恳地道了声谢，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电话的背景音不似作假，温程确定了时生和小胖一起玩儿是安全的，于是放了心。

不过他这个状告完，小胖爸妈免不了要争吵了，不过吵一架也好，至少这样小胖妈妈能知道小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上下学。

第二天是周六，上午，温程画画时，接到了小胖妈妈的电话，小胖妈妈语气带着余怒、庆幸、感激和请求，骂了小胖爸爸、庆幸温程的提醒、感激温程的相助、请求温程继续帮助。

温程笑笑：“您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接送孩子，送小胖回家只是顺便的事，没给我添任何麻烦。以后我也可以继续送，只要是我送，我都会在当天和老师报备一声。但从家送到幼儿园的话有点不便，咱们两家在两个方向，不过我可以在早上向老师确认小胖是否到校，如果没到，我就和您联系，我想到时候老师也会和您联系。”

小胖妈妈连忙道谢，因为是工作时间抽空偷偷打的电话，所以匆忙结束了通话。

温程放下手机，转身发现时生正看着他，游戏屏上一片灰，代表队伍的战旗被撕裂，显然是输了。

“输了？挺稀奇，”温程有点惊讶，“你好久没输过了。”

时生看着温程没说话。

“因为这通电话？”温程走过去把时生抱起来，“是不是又担心我把注意力放到别人身上，从而冷落你了？”

时生窝在温程怀里不出声。

“小胖是个体贴家长、照顾伙伴的孩子，他不人云亦云，对一件事情他有独立的是非判断，我认为这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孩子。”温程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应该珍惜这样一个伙伴，我支持你和他交朋友，当然，前提是你愿意交朋友。”

“我不愿意。”时生冷冷地说：“为什么要找那么烦的人做朋友？为什么要交朋友？我不需要朋友的帮助，对我来说，朋友是麻烦又没意义的存在。”

“朋友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一样。”温程说，“如果你不愿意交朋友，那么不交便是，但要珍惜值得成为朋友的那些人。”

“我要珍惜的只有你。”

“你珍惜我，我很高兴。我希望你也高兴。”

“和你在一起我就高兴。”

温程笑着亲了亲时生的头发，没再说什么。

在珍惜谁这个问题上，时生的态度始终强硬，无论温程说什么也无法动摇，渐渐地直到现在，再讨论到这种问题时，温程便不再多说，而是顺其自然，等到时间长了，时生长大了，很多事时生自然就会去做、去明白，比如交朋友，比如明白生命中要珍惜的不只有温程一人，还有生命中很多其他人。

小胖没有放弃说服时生和自己一起玩儿，每天上幼儿园，小胖都极力向时生推荐自己，起初时生不胜其烦，后来干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越来越冷漠。

“明天又到周六了，你真的不能跟我玩儿吗？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小胖今天第二十七次问。

时生跟入定似的看自己的书，对小胖的话和不远处小朋友们嘻笑打闹的声音置若罔闻。

“我饿了，”小胖捂着肚子趴在桌上，“我妈今天又没做饭，因为又和我爸打架了。她给我留的饭钱又被我爸拿去买烟了，我都不知道晚饭怎么办，只能一会儿在餐厅多吃点米饭了，免得晚上饿……”

小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有人碰了自己椅背一下，然后面前落下两个袋装小面包，闻着都香，肚子顿时“咕咕”叫了两声，饥饿感更强烈了。

小胖愣了愣，顿时惊讶地看向时生，时生正把包里的零食往小胖包里倒，不是装，是倒。

小胖惊呆了，一时不知该先惊异时生竟然会搭理自己，甚至给自己吃的，还是该先惊异时生包里竟有这么多吃的，可他从来没见时生吃过。

小胖张着嘴惊讶了半天，最后憋出个“谢谢”，然后打开面包大口吃了起来。

真好吃！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面包！比他在小区超市买的好吃一千倍！

时生把倒干净的空书包挂回自己椅背上，把已经装满了零食的书包扔到小胖面前：“以后没饭了吃这些。”

小胖惊讶又感动地看看面前装得满满当当的书包，又看看时生：“谢谢你，真的。但你不用给我这么多，我……”

“这是我哥让我给你带的，他觉得你可怜，让我在你饿的时候给你吃。但我不觉得你可怜，”时生边看书边冷冷地说，“我不觉得任何人可怜，我只觉得可怜的人都是自作自受，明知自己陷在泥潭里却不挣扎着往外爬，空等着别人来拉，这种人能离开泥潭的几率是百分一。”

小胖愣愣地看着时生，连嘴里的面包都忘了嚼。过了一会儿他才问：“百分之一是一百份里的一份吗？”

问完，他又愣愣地说：“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有困难的人得抓住所有机会解决困难，而不是像我一样，以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做……”

时生专注看书，不再搭理他。

小胖则低着头若有所思，安静地吃面包，并且若有所思地安静地坐在时生旁边看了一整天图画书，一点也没再打扰时生。时生乐得清净。

下午放学，小胖一如既往跟在时生后面排队往幼儿园门口走，走着走着，小胖终于开口了：“我想了一整天我能干什么。我觉得你说的对我很有帮助，如果我能做出一些行动，或许我妈就不会继续这么累了，或许我爸妈就不会总是这么吵架、打架了……”

小胖一路叨叨到幼儿园门口，时生一如既往开启屏蔽，熟练地装没听见，直到温程把他抱进怀里：“我看小胖一直在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他？”

“为什么要理？”时生熟练地抱紧温程的脖子，趴在温程肩上，享受温程的怀抱和气息，“屏蔽了。”

温程无奈却又哭笑不得：“这个词不是在之前那本医学杂志上学的吧？是不是从昨天给你买的那本科技杂志上学的？”

“嗯。”

“你都把谁屏了？”

“所有人。”

“包括我？”

“我的屏蔽功能有个白名单，里面的名字是温程。”

温程笑笑，上前和小胖打招呼。

“时生哥哥，”小胖走上前仰头看着温程，“我今天饿了，时生把自己书包里的零食都给了我，他说那是你给我准备的。”

温程笑笑：“对，那本来就是给你带的，你妈妈不是有时候来不及做饭吗，你饿了可以先吃那些充充饥。我以前也一直给时生带，但他不爱吃零食。”

“那些零食真的很好吃，而且帮了我大忙，”小胖说，“谢谢你，谢谢你们。”

温程笑着拉住小胖的手：“不用谢，不饿肚子才是要紧事。走吧，送你回家。”

小胖没有动，低下头，又抬起头：“时生哥哥，我有个请求。”

温程回头看小胖：“什么请求？”

小胖说：“我想请你教我做饭。”

温程愣了一下。

小胖继续说：“时生今天告诉我，人遇到困难要抓住一切机会解决困难，不能空等别人的帮助。我认为他说的对，所以我想了一天我该做些什么来改变家里的现状，越想越发现我有太多事需要做，幸运的是那些基本都是我能做的，我想尽快改变，所以我想尽快开始。首先，我想学会做饭，那样每天早上我妈就可以省下做饭的时间用来休息了。时生哥哥，你可以教我吗？”

温程由讶异到震惊到动容。

讶异于时生会对小胖说出这些话，震惊于小胖这么小的孩子这么有学习力和分析能力，动容于小胖的执行力和孝心。

温程看着小胖，点头：“我家做饭的时候我可以顺便教你，但去我家需要征得时生的同意。”

“嗯。”小胖点点头。

温程看向时生：“时生，说实话我很惊讶你会对小胖说出那些话，我以为你不会对小朋友们给予回应，但你回应了，甚至提供了帮助，我很高兴，对我来说这就是惊喜。

我赞同你的话，支持小胖为改变现状做出行动。教做饭不是难事，我想帮他一把，当然，如果你不同意他来我们家，我会重新考虑帮他的方式。但我希望能借此机会让你们变得亲近，所以我希望你能同意。”

时生冷着脸不说话。

“好吗？”问完，温程便不再多说，耐心地等着时生的答复。

显然，时生并不情愿，却沉默着，没有说出“不”字。

温程知道这种沉默表示时生在考虑，而不是默认拒绝。

终于，时生低低地“嗯”了一声。

温程惊讶了一下，并笑着松了口气，这表示时生愿意让别人接近自己熟悉的领地，甚至愿意交朋友了。这转变来的太快，温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以为你会拒绝。”

“我不是说过吗，”时生把脸埋在温程肩上，掩盖住脸上的失落，“你对谁好，我也对谁好。”即使这样会让我更不安。

温程的心颤了颤，搂紧时生，亲了亲时生的头发：“别担心，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宝贝。”

时生没说话，搂紧了温程的脖子。

温程轻轻拍拍时生，问小胖：“你周六日有时间吗？”

“除去上幼儿园和晚上睡觉的时间，其他时候我都有时间。”

“以后每周六你都来我家吧，我教你。”温程说，“但安全起见，你还太小，不能独自用厨具和火电，所以你要答应我，不能在家独自做饭，否则我不会再教你。”

“我知道，”小胖点点头，“幼儿园的消防画本上讲过，安全第一。”

温程点头：“如果你想在我家做饭，必须在我的监督下做，做好之后打包回家。如果你想在你家做，必须在你妈妈的监督下做，你可以从每天早上帮她打下手开始。”

“好，我知道了”小胖点头，“谢谢时生哥哥，谢谢时生。”

“先别急着谢，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去别人家这种事必须征得你妈妈的同意。”温程拉住小胖的手往小胖家走，“我下午会打电话问一下你妈妈的意见，如果她同意你来我家，我明天中午11:30去你家楼下接你。”

“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妈我是为了学做饭？”小胖说，“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可以。”温程笑笑，“我就说你是来找时生玩儿的。”

小胖惊讶地问：“我可以和时生玩儿吗？”

“如果他愿意玩儿的话，当然可以。”温程亲亲时生的头发，“他喜欢一个人待着，不喜欢和人相处，你和他相处的时候很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