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紧要关头,半刻也耽误不得。雍宁不怕僭越,索性壮着胆子面向乔唯,当即双膝跪地,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乔姑娘,小成郡王身上可连着雍府一门的命运。求您救救雍府,也救救爷吧!”
“雍宁!”雍长璎的眉心隐隐微颤,他死死的咬住牙关,话音几乎是顺着牙齿间的缝隙滑落:“乔唯是女子,你不可逼人自毁清誉。”
女子行医从来饱受世人诟病,常引人议论纷纷。无论好言恶语,对于乔唯这样一位闺阁女儿皆不能算为幸事。
若是万般无奈,替同性女子诊治便也罢了,却如何能为一男子施诊。
望闻问切倒还好说,可是针灸入针时需露出肌体,不可避免的会看到男子的赤|裸之身。到时触及男女之间的大妨,还何谈清誉二字?
清誉。对于女子而言,其中分量有多重,想必不言而喻。
而雍宁似乎终于懂得了雍长璎的心思,满心的话再难出口。耳旁的安宁令他心生绝望。他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眼泪如暴雨般滚落下来。他哭的克制,丝毫未听闻有哭声。
雍长璎此刻心里正强撑着一股劲儿,最怕见泪水破功。他忍不住抬脚踹在雍宁的腰窝上:“哭甚?报丧吗?还不快遣人去附近再四处找找,我偏不信一个郎中都找不到!”
“何必麻烦,我既然遇上了这件事,自然没有白白看着的道理。”乔唯说完,随即转身推开门,冲着屋外的人大声说道:“烧热水,取银针。若是没有银针,就拿绣花针来,针长不可过两寸,快去!”随后又指了两个离自己最近的小厮:“你们两个随我进来。”
乔唯带着小厮走到萧广煜的榻前,回头对小厮道:“在房中烧一支暖炉,火要大、要暖,再将他的全身的衣服脱了,别让他着了风寒。”
小厮怕自己是听岔了,试探性的多嘴问了一句:“脱……脱衣服?”
乔唯柳眉倒竖,厉声呵斥道:“我都扔下脸面不管了,你还顾忌什么?难不成你倒是比我更在意吗?郡王爷现在的状况极是危急,若再敢耽搁,闹得人没救过来,非回了上面拿你们去治罪不可!”
两名小厮吓得腿发软,当即按照乔唯的指派开始忙碌。
雍宁则像个门神似得侯在门外,房里除了乔唯和小厮,只留雍长璎一人守着。
只见乔唯右手捻针,手臂轻轻挥了挥,招呼一旁的小厮道:“你两个,把人翻过来,一人按住头和肩膀,一人按住脚。”说着,未来得及抬头,忽然见一抹纯白飘入余光。她微微翻起眼皮,侧眼看见雍长璎正抬手拦住小厮,自己先一步爬上床头,将双手压在萧广煜的肩膀上。
“千万按住。”乔唯柔声嘱咐。
“嗯。”
乔唯找准位置,三针下去,萧广煜浑身上下如筛糠似得抽搐不止。乔唯见床尾的小厮一脸惊恐,手臂抖得倒是比萧广煜更厉害,不免心火上头,鼓着力气骤然怒吼道:“你怕个什么,给我按住了!出了事自有我担着。”说完,又是三针下去。这三针刺入之后,萧广煜渐渐镇定下来,口中的垂涎也少了许多。
乔唯从热水盆中拧了一支手巾,小心的擦拭着萧广煜脸上的涎液和鼻涕,擦完后又将手巾扔回水里。
两名小厮在一旁待命,乔唯将一个指去换水,另一个去守着炭火。
雍长璎见身旁再无旁人,轻声问道:“他这样可算是转好了?”
乔唯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说不准,但是命算是吊住了,应该能撑到明日五更开城门的时候,让园子里找人去城门口守着,门一开立马去找郎中。”
雍长璎怔怔的听着,目光一直定在萧广煜身上,似乎在刻意回避正视乔唯。
乔唯以为他心里还在担心萧广煜,只默默地瞟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眼瞧着此刻暂时安宁下来,乔唯理了理衣袖准备退到屋子外面去待命,刚一起身却被雍长璎叫住。
“你……”雍长璎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迟疑片刻方才怅然说道:“你走吧。”
乔唯怔了一下:“是,我去外面候着。”
“不,我是让你离开这园子。”他语气难得的轻柔下来:“此事非同小可,万一广煜不好,上面定会向你追责。不如现在趁时间还未到五更,城门未开,你赶紧走。若是他好了则罢了,若是不好也免得在这里受牵缠。”
乔唯没想到雍长璎竟有如此考量,她抿了抿嘴唇:“那你呢?”
“翻云是我的坐骑,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吗?你不一样,大不了就说你怕事躲了。只要我不说,没人知道你是谁。”雍长璎说着,随手扯下他腰间挂的钱袋,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驿站凭证:“拿着这个,千万别丢了。”
“我不走!”乔唯一脸坚定的侧过身子:“郡王爷身边一刻也离不开人,这里除我之外再无人懂医术,万一出了差错,方才的一番辛苦岂不白费?”乔唯表面上顾念着萧广煜,可是心里却想的是另一回事——到底惊马的根源何在?
方才自她知道这件事起便一直存疑到现在。她是个遇事喜欢刨根问底的人,而且此事又与雍长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在这个时候坦然离开。思及至此,她又不禁回想起当初在雍府时发现的几处蹊跷。比如,府里人为何一直拦着不让请郎中,还有雍府老爷雍闵其为何一直封禁听梦园。
许多事情从表面上看来说得过去,但经不起推敲,稍微留点神便能从中发现不少疑惑。
乔唯不禁想:惊马的缘由会不会与雍府有关,然而思绪刚一起头便被她自己硬生生的掐断——这个想法太过诛心,让人不忍细想。
乔唯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喉咙发干,稍一吞咽便犹如吞食刀片一般的难受。她轻轻蹙着眉心,转身走去门外。
方才门外围着的众人早已被雍宁遣散,此刻除了两名小厮在门口守夜外再无旁人。乔唯迈着闲散的步子,环视一圈就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石阶冰冷,寒气从地面上冒起来,徐徐的渗透进骨血中。乔唯双臂抱怀,耳旁的静默使她轻易的进入沉思。顺着方才的念头继续往下想,她越想越觉得惊马这事儿可能与雍府定有关联。
料想翻云是有名的好马,脚力快性子又温顺,跟了雍长璎这么许久,从未出过半点差错,怎么偏偏在今夜出了事?莫非是随行入园子的几名小厮中出了细作,趁人不备偷偷在马上做了手脚。
乔唯想的认真,因为觉得自己的思路有理有据,一时间对自己信服不已。她砸吧了一下嘴,开始思考该如何向雍长璎道出心中的顾虑。
这厢正想着,忽然一声急促的开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猛地回头,只见雍长璎手里正抱着那件玄色的披风,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随手将披风扔给她,然后撂下一句:“好好守在这里,若是有人问起我,说我即刻便回。”说完,身形便彻底消隐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