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钟离荀悠悠转醒。
隔着轻纱床幔烛影摇曳,他看见伏在桌案的重云。
他本就清瘦,如今看来只剩一把骨头了。
重云抬头与钟离荀对视,他双眸清明神色平静。
钟离荀怔了一下。
他怎么那么平静?
宁愿他大闹一番,质问他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也不愿看他这样的眼神。
吞丹药的场景历历在目,钟离荀却没法开口询问原因。
答案显而易见。
可是隔着东宫数众的性命,隔着四年的禁锢之仇和下药生子的羞/辱,他们也不可能再携手走下去。
钟离荀向来无所畏惧,就算刀架在脖子上眼睛也不会眨一下,面对这样的眼神竟是没了办法。
两人视线交汇,他端起一股风流的姿态:“你如此心系于我,竟然要殉葬?”
“人死债清,下辈子做个好人。”
重云将外敷的药放在桌上,开门走了出去。
村落里谁家的狗受惊叫着打破寂静长夜,重云药草研磨到一半,鬓发已被汗水濡湿。
钟离荀沐浴不关房门,重云一抬头就看见他水汽氤氲的身影,肩宽要窄,沟壑分明。
他面无表情走过去。
一只脚踏进阎王殿还不安生。重云没好气的给他关上门。
重云探了几次口风都没从他口中得知离泽下落,只无意间得知大概方向。
次日,重云外出寻找离泽,钟离荀意料之外没有跟着。
重云一路自在,除了毒发时难受外。
钟离荀其实就跟在他不远处,身旁跟着清风道人。
“找不出解药就让陪葬。”
清风道人:“......”
重云气短,往往走了半个时辰就停下休息。
“他从前身子这般虚弱吗?”
清风道人:“孕灵丹会损伤元气且功效不定,可能有副作用。”
钟离荀眉头微皱,揪着清风道人的衣领将他扔出去。
“谁问你了。”
清风道人:“......”
他娘的真是有病。
重云时不时干呕,钟离荀起初还没往那方面想,直到清风道人看鬼似的盯着重云,他便知道答案了。
清风道人脖子前倾,瞪着眼看向重云,仿佛看见天下最荒诞的事。
男子有孕,这是要天打雷劈的。
钟离荀眼尾微挑,一双阴鸷的眼微微染上笑意,不过这笑意只维持一息,随后便冷下脸来了。
“他也中毒了,会小产吗?”
清风道人脸上一惊又一惊,然后惋惜说:“会死。”
钟离荀沉默了一会儿,静静看着席地而坐的重云。
重云仰头喝水,姣好的颈部曲线就这么露出来,邀请一亲芳泽似的,钟离荀舌头舔了牙尖。
——想咬,咬得见血才好。
“找不到解药,我保证你先死。”
这是今日钟离荀第二次的威胁。
第七日,清风道人想出了解毒方法,但还差一味重要药材。
钟离荀前往长勒洲边际采草药,留清风道人保护重云。
“赫连瑛在的那片海域你知道,带他绕路。”
清风道人点头如捣蒜。
钟离荀走后,清风道人扮作游历四方的方士与重云相遇。
重云眼睛明净如琉璃般透亮,看人的时候仿佛能透过皮相直击灵魂,清风险些露陷。
“萍水相逢,不敢劳烦。”
清风道人没听见似的,继续自顾自说着:“我观你面相,近期恐有血光之灾,”
“吃了这颗丹药,保你性命无忧。”
肺腑里传来蚀骨的疼痛,重云指甲陷入手心,血腥味不知不觉弥漫。他语气不变,仿佛痛的那个人不是他。
“这是保胎药。”
清风早知露馅了,索性不装了,二话不说把丹药往重云嘴里塞。
重云避开清风,扶着树起身:“他既寻了这不寻常的丹药来,这寻常的保胎药又如何管用?”
清风装傻:“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重云也不明说,自己往前走。
清风心想,重云应当没见过自己才是,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叫他猜出来了。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重云,目光情不自禁停留,心里不由感慨,只有这样的称得上绝代二字!
“你要去哪儿?”
重云的方向感极准,眼见差两个时辰的路程就要到镇压离泽的海域。
清风笑嘻嘻道:“你要去哪?”
重云回身看一眼清风:“你不想我去的地方。”
清风言笑晏晏:“我会一点法术,可以载你一程。”
语气里暗含不善。
重云听出他言外之意——你不要去找离泽,非去不可,那我会一点法术,可以随时你带走。
修士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蛰,重云表面沉静,心里已忌惮三分。
清风上前搀扶重云,重云不动声色避开,深一步浅一步往前走。
就在海域边缘,重云转了弯,绕到后山。清风正窃喜,重云没有踏入海域,心想自己的性命保住了,睁眼一看,眼前哪儿还有重云,只有一片厚重的迷雾。
清风大喊:“重云!重云!你出来!你身子不好,会没命的!”
那丹药是他从废仙手上得的,仔细想来那人古怪得很。他那时只顾着保命交差,没过脑就把丹药交出去。他没想到害重云至此,也没想到重云真的能怀胎。
他游历世间无功无过,如今他寻来的一颗药竟是要害去两条命!
“那孩子逆天而生,他日天谴来临,你会灰飞烟灭的!”
清风喊得满脸通红,四周依旧没有人影。
“你留下我,我想办法让他转生!”
重云隔雾开花,眼神黯里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