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真的假的?从来都没听你说起过。”
美宿不好意思地笑着,“毕竟实力不好嘛……”
“怎么会呢?我记得美宿的视力很好的啊,裸眼视力都有1.5了。”
“不是这样看的啦,弓道不是拼谁的视力好,厉害的弓道选手甚至可以不用看靶心就能射中呢,我国中的时候就听说有位前辈闭着眼睛也能射中箭靶。”
“那也真是个天才了。”
“要说天才的话,幸村选手也是个天才呢!刚刚采访的时候,有个小男生告诉我们正式比赛里,幸村选手基本上都是一球未丢就拿到了胜利。”
众人的目光又落回到了幸村的身上,他们想起来,中学时期的幸村选手甚至还有一个“神之子幸村精市”的头衔。
不知是谁提的要求,说想亲身体验一次和幸村选手打网球,结果刚提出就被幸村精市拒绝了,“我不打不完整的比赛。”
“那我们就打全局怎么样?”
“那就更不可以了。”
中学时期因为和幸村精市打了一场比赛而留下心理阴影的人太多了,午夜梦回,五感皆失的恐怖还一直萦绕在他们的内心深处。
回家的途中要经过一条街铺,忙碌了一天的节目组提议要去吃烤肉,幸村同行了,却没有吃。身为职业运动员的他,在饮食方面有着诸多注意事项。几天采访下来,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节目组都开始怀疑“神之子”这个绰号的褒贬了,毕竟怎么说好呢,幸村选手有时候自律得像是一台精确的机器。
结完账后,节目组发现半途出去的幸村选手正站在一家咖啡店前望着店面出神。店面招牌的暖黄灯光下,连同他的神情都变得有人情味了一些。
“幸村选手是想喝咖啡了吗?”
“不是。只是想起这家店以前是没有的。”
“毕竟幸村选手离开日本也有好几年了,这里的变化不知道也很正常。”
正常吗?幸村在心里想,他并不觉得正常,他也不想让这件事变成一件正常的事。这是横亘在他心头拿不掉的一根刺,既然是他都无法拿掉的东西,那就必须有足以难倒他的硬度,否则不痛不痒地存在这许多年,叫他怎么看自己。
“这里以前是家刨冰店。”过了一会儿,随行的工作人员听到幸村这么说道。
几天后为期一周的拍摄结束了,期间节目组跟着幸村参观了他的家和学校,也走了一遍幸村选手以前走过的路,如果不是幸村选手拒绝去医院的话,节目组甚至还想去医院采访一下当年幸村选手的主治医生。虽然有些波折,但最终还是如愿拍到了幸村选手打网球的画面,虽然是人机训练。
拍摄的最后一天是在幸村选手的家里进行的,这么多天过去了,节目组对幸村选手的了解程度更上一层楼,开展人物专访来,内容的广度与深度都有了很大的提升。而且幸村精市本就是一个极富思想深度的运动员,他不仅能很好地理解问题,表达自我,甚至还能在问题与回答间开辟出新的问题与解答,这种采访对象简直是每个体坛新闻人魂萦梦绕的缪斯,只盼望遇上一回以来成全自己的职业生涯与新闻抱负。
“这么多年来支撑着幸村选手一直不放弃网球的信念究竟是什么?”这是一个再套路不过的问题了,梦想、他人的期待、过往的付出……太多的答案可供选择了,不过越是同质化的答案越考验采访对象对问题的解析能力。
“是后悔。”从未有过的答案出现了。镜头对准幸村精市一直精致秀气的脸,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说出这个回答时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表情,有点冷漠,又有一点悲伤。
“是什么让幸村选手产生这种想法的?”
“我曾经因为犹豫而错失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人在彷徨的时候会看不见心底最渴望的东西,等到觉察的时候就永远地失去了……这种后悔的情绪一直折磨着我,我不希望再经历一次。”
“……那是什么样的东西?”
“秘密。”
从未有过的,幸村选手在采访中选择了有所保留。
采访结束后,补拍空境画面的节目组听见卧室的储藏室里传来一声闷响,等来幸村拿着钥匙来开门时,众人发现是一只盒子从置物架上掉了下来。
幸村弯腰拾起盒子,手指拂过满是灰尘的盒盖,同纸盒图案一起清晰起来的还有幸村的记忆——这是他初三时候放进储藏室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的盒子。
他已经看开了许多事,当年耿耿于怀的事情如今看来也已变得平常可接受,这是时间的魔法,也是时间的诅咒。他不作犹豫地打开盒子,看见了许多胡乱放在其中的信,乱七八糟的,却又都没有启封。
摄像机画面拉近,清楚地拍到了信封上面的署名:丸井文太、柳生比吕士、胡狼桑原、切原赤也、柳莲二、仁王雅治、真田弦一郎……以及许多其他人的。
固定机位拍摄着幸村低着头一封一封地拆信读信的样子,这几天下来,节目组已经默契地知晓了这些十多年前的信件为何始终没有拆封的原因。当年觉得无法承受的善意与苦难,在一切皆已成为过去式的时候终于才能够被触碰,延迟的祝福与鼓励能否跨越时间直达此时的幸村心中,对此节目组也很好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缓慢却又无比郑重。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了。
白色的信封背面是金井综合病院的字样,下面还附有医院的地址电话以及传真,幸村本以为这大概是医院寄来的发票,或是检查报告,他轻巧地撕开一道口子,从里面拿出一张叠好的信纸:
再见,幸村精市,很遗憾没能和你成为朋友。祝你早日康复。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字也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在故意和谁作对,可是幸村他依然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给他的。
站在摄像机监视器后面的人终于发现了不对,一向矜持端正的幸村选手在看这封信时,他的腰渐渐佝偻了起来,他的手吃力地扶着摆满杂物的置物架,另一只手还死死地抓着那封信。
“抱歉,拍摄就到这结束吧。辛苦各位了。”他头也不回地说。
“可是……好吧,也辛苦幸村选手你了。”
节目组离开的时候,那个叫做美宿的女生拎着三脚架走在了最后,她出门转身关上卧室门的那个瞬间,看见了一直矜贵自持的幸村选手,像是在某个瞬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缓慢地顺着储物室的门框滑下。
美宿紧张地一下将门关上,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阻止那个镇定自若的男人失态地摔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