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通过面罩冰凉地灌进身体,喉咙因为连日连夜的哭泣,疼得有如针扎。她还在张着嘴哭,却流不出一滴泪水。护士已经给她处理过了伤口,浑身密密匝匝地裹着绷带,腹部不小心崩裂的伤处,血氤氲开来。
“李小姐醒了。”
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传报,紧接着视野上方就出现了母亲和父亲的脸。
李渊和无声地张了张嘴,干涩的双眼空洞失神。
“还疼吗?”李渊和的母亲问。
二位倒是没有哭,毕竟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从来都知道李渊和是个不撞南墙心不死的犟种,这下撞了,心也该死了。
大脑清醒了一些,李渊和下意识伸着麻木的手抓氧气面罩。激动混合着绝望,不可置信的颤栗让她眼前一花:“……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不来,看着你去死吗?”李父半是恼怒半是疼惜的责怪,一下让李渊和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我自己能处理好,我有证据,你们没必要来。”李渊和一哭就头疼、嗓子疼。但她仍克制不住恸哭。理智承认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在正常阈值,情感却还强拖着倾塌的健康想拼死一搏,“这是哪儿?我要回去。”
“回哪儿去?我们带你回家!”李母情绪激动地提高声音。
当然不止是为李渊和的鲁莽,更因为所谓世界一流名校把自己的女儿整成了这副样子。
精神恍惚、骨瘦如柴,饱受折磨。
“我要回去和他们打官司。妈妈……我没疯。我是梁欣的主治医生,我知道她的情况,我手里还有证据……”
李渊和觉得自己有责任,当时院方让她移交病人时,她甚至没问。
“我们来晚一点,你都要死了!”
李父的怒吼打断了李渊和喋喋不休的哭泣,她渐渐止住了声,像受了惊的兔子蜷缩在被子里发抖。
“你就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你能拿他们怎么样呢?”李父语气缓和了些,似乎对自己的暴躁有些自责,“那些畜生有的是手段,你就想和他们硬碰硬了?”
李渊和没再接话,只是抖得厉害,抽噎着流泪。胸腔仿佛被一把一把攥着,把心脏捏了个粉碎。
“……她死了啊。”
怎么会没人知道呢?
李父有些心烦,掀帘子出去了。母亲陪着李渊和,直到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
又痛又疲惫,生不如死的感觉。
“妈妈,”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只听到女儿带着哭腔的呼唤,“我毕不了业了。”
“毕不了就毕不了呗,有什么稀奇呢?”母亲倒了杯凉开水,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回去跟我们学着做芯片,老本能吃到死呢。”
光是这回捞李渊和出来,前前后后就花了几十万。他们不心疼这钱,也不心疼李渊和的研究生毕业证书。
他们觉得让女儿吃一堑长一智,这些代价都还算值得。文凭有什么稀奇呢,回去随便给哪个大学捐点款得了。
好得多呢。
要不是不想打击李渊和自尊心,二老都不会同意女儿千里迢迢去那种徒有排名的破学校。重点期刊发表了不下三篇论文,还要给名下研究院、医学院打两年白工,吃不饱穿不暖、早上坐诊晚上写材料,也只有李渊和这样的愣头青给他们这么忽悠。
吃相难看些也就算了,竟然还闹出了这档子事儿。
二老是过来人,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梁欣一个自幼的孤儿,没有人惦念她,配型成功被一不小心拉去宰了,又不是纳瓦尔头一家这么干的。可恨就可恨在他们把脏水泼自己女儿手上。这个病人让她经手了,这些畜生放不下心,怕她察觉什么,还打了百分之一的款项到她工资卡上。
这样万一东窗事发,还能保证李渊和和他们在一条船上。少一个人证,多一分胜算。他们的产业是极成熟的,知道怎么做成合法合规的医疗事故和司法解释。
李渊和如果糊里糊涂收下钱,这件事也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毕竟病人早就移交,可她非得较那个真。
也好,毕竟日后要接事业的人,心不能是软的。不经历练成不了材,象牙塔里寒窗苦读一辈子,也不及遇上这种事一阵子。
“渊和,爸妈很高兴你是个正直的人。这个世界黑暗的事情很多的,它有自己的平衡,你不可能把负面的东西连根拔起。你有钱了、厉害了、有能力了,就能帮助更多人了。”
李母说的不无道理,但有些埋在心底的伤是抗抑郁药物治不好的。愧疚就像强酸一般会持续腐蚀人心,特别对于李渊和这种理想主义者。
李渊和病得太重,陷入昏睡后的大脑还清晰得跳动着那个念头:我要把他们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