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乍现,旭日还暖。拌春笋、品春茶已是林尧姐弟俩这茶楼里最新热销的事物。
年节一过,黄关镇的百姓念着林尧施腊八粥的情分,茶楼里愈发热闹起来。
往来客人日益增多,林尧便新招了四个伙计来帮忙。
阿满心灵手巧,负责茶楼点心的制作;阿庄心思缜密,掌管着茶楼的记账支出;小意和豆芽则一人负责一层楼面,每日迎来送往、跑跑腿打打杂,充当着店小二的角色。有了这四人,林尧和林嗔两姐弟终于能彻底当起甩手掌柜,落得清闲。
又是一日,茶楼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一楼窗边的桌上摆着一壶酒和几本书,一位老先生端坐在桌前,扬声说道:“老朽要一碟桃酥,再沏一壶碧螺春。还有,你们家林娘子在吗?”
林尧正从二楼踏下台阶,听闻声音,脚步猛地一顿,随即悄然转身,快步重新躲回二楼。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而林尧碰上这位老先生,却恰恰相反,简直是兵遇上秀才,打不得也说不过。
这位老先生,正是住在茶楼隔壁的陈老先生。
自从他那身为校尉的儿子陈述,前来向林尧求亲,却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去后,陈老先生便日日来这茶楼坐上一坐。他一边悠然喝茶,一边小酌几杯,还时不时拉着林尧,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儿子的众多优点。
林尧只要稍一露面,被陈老先生瞧见,就免不了要听上小半天的“夸儿经”。
若听得时间不够长,想从他桌前离开,那是绝无可能。因此,林尧躲陈老先生躲得更加勤快了。
至于能治住这位老先生的林嗔,最近却像在看一场好戏。他非但不帮林尧解围,有时候还故意向陈老先生透露林尧的位置。
林尧被气得不行,揪着他的耳朵,罚他当了好几天的箭靶子。
林尧猫着腰,从二楼梁柱后头探出脑袋,偷偷朝着楼下狠狠剜了一眼正在看书的林嗔。
怪哉,怎的觉着这小崽子近日太过悠闲了些?悠闲得都不像他了。不行,非得给他找点事做不可。
林尧摩挲着下巴,暗自沉思。
须臾,一个三四岁、扎着双苞发髻的小女孩,像只欢快的小鹿般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林尧的腿。
小女孩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满是好奇,直勾勾地盯着林尧,似乎在探究她究竟在做什么。
“林姐姐,吃。”小女孩仰着粉嫩的小脸,小心翼翼地将藏在怀里的一块桃酥递向林尧。
林尧嘴角含笑,缓缓蹲下身子接过,轻声问道:“豆糕,你怎的一个人在这儿呀?为何不去雅间歇着?”
“姐姐,吃。”豆糕奶声奶气,只是重复着这句话,模样煞是可爱。
林尧满眼宠溺地摸了摸豆糕的头,不经意间,目光又落到楼下的林嗔身上。
刹那间,她眼眸一转,计上心来。
“豆糕,你瞧,看到林嗔哥哥了吗?豆糕之前不是说想吃鱼吗?你去让林嗔哥哥给你捞一条,好不好呀?快去哟。”林尧凑近豆糕,轻声哄道。
豆糕一听,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黑宝石,一蹦一跳地就往楼下跑去。林尧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偷笑,脸上的狡黠一览无余 。
这小女孩豆糕是伙计豆芽的妹妹,原本林尧只打算招三个伙计,豆芽是意料之外,她们两姐妹是自己找上门的。
自年节伊始,黄关镇开始涌入了很多的难民,是从对面戎狄那涌来的。
二十年前,一场大战大景成功守住边关,随后便与戎狄签订了停战协议。
此后,越来越多的大景百姓背井离乡,前往戎狄经商,甚至在那里定居,豆芽姐妹俩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据豆芽所言,她们姐妹俩居住的村子遭遇大旱,水源枯竭,父母无奈之下决定重回大景。然而,在返乡途中,她们遭遇匪患,父母不幸丧生,姐妹俩自此成了流浪儿。
腊月二十八施粥那天,豆芽和妹妹恰好流浪到黄关镇,本以为难以熬过这个年节,所幸赶上林尧茶楼施发桃酥饼和腊八粥,这才勉强撑过新年。
年节过后,豆芽背着妹妹敲响了茶楼的门。她问林尧是否愿意收留一个免费的孩子,称自己无力抚养妹妹,又因那日见林尧施粥,觉得茶楼里的人心善,便想将妹妹托付于此。
而她自己,打算在安置好妹妹后,便去投身骆驼院。
起初,林尧自是不愿的,茶楼又不是托孤之所,怎能随意收留孩子?
但豆芽性子执拗,每日背着妹妹来茶楼免费帮忙,十分勤快,背着妹妹抢着干活,几乎什么活都干,且干得都还不错,每日茶楼开门便来,关门才走。
如此过了一个月,林尧终于被打动,同意收留妹妹豆糕。而当姐姐豆芽打算离开去加入骆驼院时,林尧终是于心不忍,问道:“骆驼院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你可想好了?”
林尧看出了豆芽眼中的踌躇之意,便将豆芽留了下来,让她帮茶楼做工以抵食宿。
林尧曾问过翠红一句话:可有想过出那骆驼院?
当时翠红的回答林尧至今还记得。
翠红轻笑着点了点林尧的头,说:“妹妹当骆驼院是什么地方?集市吗?允许人随便进出?妹妹太天真了,进了骆驼院就出不去了,一辈子出不去。”
她苦笑着,“妹妹可知这骆驼院都是些什么人?一半是像奴家这样被流放的,另一半是走投无路,只想要个栖息地的。但无论是哪种,只要进来了,那都是被打了烙印登了名字造了册的……”
她停顿一瞬,难堪地吐出了两个字,“罪奴!”
翠红将杯中的茶缓缓倾倒在地上,说:“哪怕最后能消了这罪奴的身份。但那人啊,就像这茶一样,覆水难收,再也回不去了。所以啊,所以啊!无论过得再差,都别进来,进来了就是一辈子的事,逃不开躲不掉的一辈子。希望啊,千万别再有那犯傻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