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砰砰砰”,传来石头撞击的闷响,那戎狄猝不及防,应声倒地。
随后,一个清脆稚嫩的女声悠悠响起,仿若一道惊雷,在死寂中炸开:“吾等皆在做甚?莫不是成了死人?竟连反击都不会了么?他不过孤身一人,吾等这般多人,却都在畏缩些什么?”
林尧缓缓放下手中长弓,那道激昂的女声仍在持续回荡,仿若洪钟鸣响,振聋发聩。
“都出来,睁开双眼好好瞧瞧!他并非那般可怖,他同样是人,一击即毙之人!瞧啊,我这样一个柔弱女子,都能将其砸倒,你们呢?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连人都算不上了?是人,便该有所行动;是人,便该奋起反击!我们或许不会挽弓射箭,不会持刀弄剑,但总会张口撕咬,会扯人头发,会投掷石子吧?都与人打过架吧?就算从未与人争斗,可总归有手有脚、有头有齿吧?即便不能将他们置于死地,总能让其疼痛难忍!”
林尧瞬间听出了那道声音,正是豆芽。
只见豆芽衣衫破旧,像风中残叶般猎猎作响。她俯身,将那趴伏在地、苦苦求饶之人缓缓扶起。
她手中高高举起一块硕大的石头,脚边躺着方才倒下的戎狄人。
那戎狄人的脑袋被砸得血肉模糊,毫无章法的重击之下,脸部已被硬生生砸瘪,惨不忍睹。
豆芽并未停歇,她仍在说着。
不,是在呐喊着,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她面向那群瑟缩的人,声声怒吼:“莫要坐以待毙了!没了那所谓的守备军,我们便只能引颈就戮了吗?我们的性命,难道自己不能挽救?我们又非缺胳膊少腿,动弹不得!我们能行动,能活下去!活着,便不该只会等死,不该只会畏缩在阴暗角落!活着,就该发出自己的声音,展现自己的力量!我们也有这么多人,不是吗?”
豆芽身形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双脚发软,整个人摇摇欲坠,可此刻,她却比那傲然挺立的青松更显坚毅,比手中那滴着鲜血、冰冷坚硬的石头,更具震撼人心的力量 。
林尧几人足尖轻点,自屋顶飞身而下。
豆芽一眼便瞧见了林尧,她眼眶噙泪,呆呆伫立原地,凝望着林尧,双唇微张,却似被什么哽住,话语戛然而止。就那样静静地望着,望着望着,手中紧攥的大石块“砰”然坠地。而后,她嘴角上扬,绽出一抹纯真的笑,恰似无邪孩童。
林尧轻轻将怀中的翠红缓缓放下,款步上前,抬手拍了拍豆芽的肩膀,温声道:“你做得极好,当真,极好。” 话音刚落,她便察觉到豆芽肩膀微微颤抖。
这时,豆糕如灵动的小兽,从一个柜子里钻了出来,“哇”的一声,紧紧抱住豆芽的腰,放声大哭,那哭声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悲喜。
林尧嘴角含笑,抬手摸了摸豆糕的头,又轻轻捏了捏豆芽的手,好言安抚着。
随后,她转身面向那群依旧躲在暗处的人,高声喝道:“还不出来?莫非要继续躲着等死不成?”
林尧目光所及,只见有人缓缓迈出脚步,一个、两个、三个……不多时,将近二十余人陆续现出身形 。
林尧转头,对着林嗔沉声道:“将我们所剩之箭,分予他们。”
待林嗔把箭分发给众人后,林尧信手拿起一根箭矢,面向众人,声如洪钟:“如今箭矢或许不足,却也无妨,且听我说。”
言罢,她伸出手指,指向箭头,正色道:“瞧见这尖头了么?锋利无比。若欲求生,待敌人来犯,便将这尖头狠狠刺入其喉咙。若刺不进喉咙,刺其胳膊、腿脚、胸口亦可,总能刺中一处。”
说着说着,她忽而抿唇一笑,比划起来:“此招,较之于丢石子、扯头发、咬耳朵,效果应是要好上些许,动静想必也会大上几分。”
众人闻此,不禁失笑。
长久以来被悲伤与恐惧笼罩的他们,终于露出了这一夜以来难得的笑容。
林尧眼见着那群原本瑟缩怯懦的人,仿若被注入了磅礴力量。那些箭被众人紧紧攥在手中,直至指节泛白,仍不肯有丝毫松懈。
随后,那脑袋被砸扁的戎狄尸体,被众人用箭一下又一下地补刺着,直至其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窟窿,众人却依旧未停手。
与此同时,有人默默将那身首异处之人的遗体收拢在一起。众人皆跪在遗体前,口中不停轻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更有人奋起,一手紧握利箭,一手掏出石子,双手高举于空中,紧咬着牙,伫立在门口,一副随时准备反攻的姿态,气势凛然。
此时此刻,林尧真切地感受到:这群人是鲜活的,是拥有着自身力量的活人。
她的目光落在手仍在微微发抖的豆芽身上。刹那间,她为自己曾有过的那个念头感到无比羞耻。
她曾想抛下众人,只带着林嗔逃离这个千疮百孔、四处漏风的茶楼。
她深知,以她和林嗔的轻功,想要逃离此地,易如反掌。
然而此刻,她心意已决,不再有丝毫离去的念头 。
她是个卖茶的,怎么能离开茶楼呢?
…………………………
“诶,且慢,且慢!箭,并非如此……”林尧瞠目结舌,望着那被人像丢巾帕一般随意扔出的箭矢,它轻飘飘地砸落在地,既未伤敌分毫,也毫无威慑之力。
林尧嘴角狠狠一抽,才将后半句话嘶吼出来:“箭可不是这般用法啊!啊啊啊,咱们仅存的箭就这么没了!”
那丢箭之人闻声,立刻转过头来,空举着手,偷偷瞄着林尧,神色小心翼翼,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生怕会遭她责罚。
林尧柳眉一竖,抬手将头上的木簪利落地掷出,仿若一道寒芒,正中一个还躺在地上挣扎着举刀的戎狄。
随后,她转过身,深吸几口气,强扯出一抹无奈的笑,轻声安慰那丢箭之人:“无妨,下次看准些便好,并无大碍,并无大碍。”
言罢,林尧弯腰将那沾血的木簪拔出,就着戎狄的衣裳擦拭干净,旋即蹲下身子,反手拾起一根废箭,猛地刺入另一个妄图偷袭她后背的戎狄腹中。
这箭已然报废,箭头太过钝挫。
林尧暗自叹息,这般下去,如何能行?
正思忖间,一道急切的呼喊从不远处骤然响起:“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