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也不知为何,在这般情形下,听到这小子喊自己姐姐,林尧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林尧眼眸微眯,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突然抬起脚,狠狠朝着林嗔的脚背跺去。随后用力一把将他推开,快步朝着不远处躺着的翠红走去。
林尧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裹挟在烈烈长风里,悠悠传至林嗔的耳中。。
林嗔听闻,身形微微一滞,随后整个人仰靠在门框上,痴痴的笑了。
林尧不再理会他。
她行至翠红的身后,坐下轻拍了拍翠红的肩膀。
翠红正裹着衣物,侧卧在由几条板凳拼凑而成的简易床板上。她双眼圆睁,目光空洞,怔怔地望向那扇漏风的窗柩,眼神中满是茫然与无助。
在她的不远处,有一人屈腿守在那,是铁匠阿七。
阿七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翠红,他的眼眶泛红,应是哭过。
见到林尧过来,他求助的看了看林尧,似乎是希望林尧能够开导开导翠红。
林尧不再看他,轻唤了一声:“翠红。”
翠红并未转头看她,只是勉强牵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丝笑容,可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林尧隐约听到她在喃喃自语,声音极轻极轻。
林尧赶忙俯身凑近,这才听清翠红说的话。
她口中念念有词:“翠红是谁?奴家可不叫翠红。不对,不能称奴家,得是我。我绝不是翠红。”
话语间,她情绪陡然激动起来,脸上浮现出一抹怒色,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那“啪啪”的声响在屋内格外刺耳。
林尧见状,心下一紧,赶忙伸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试图阻止她的自伤行为。
刹那间,她猛地扭过头,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瞪着林尧 ,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迷茫,更有挣扎 。
“我怎会是翠红?我本应叫流微!是取自‘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的流徵!我是被抄家流放之后,才被迫叫了这翠红的。翠红?红绿相杂,俗气又令人生厌!可叹我竟习惯了这名字,一叫便是十二年,整整十二年啊!我是流微,绝非翠红!”
翠红,哦,不,是流徵。
流微情绪激动,眼眶泛红,猛地抱住林尧,声音带着哽咽,不住道着歉:“妹妹,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该这般失态的,我不该冲你发火的。实在对不住,我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对不住。”
林尧摇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不在意。
残阳透过雕花窗棂,将流徵脸上的泪痕镀成金箔。
“骆驼院里讨生活的,原该把折辱当寻常事。可此番被戎狄……我不知道怎么了,还是觉得好难过,觉得好”
流徵流着泪,咬着牙吐出了两个字,“耻辱!”
不远处的阿七像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奋而起身,冲出了茶楼。
流徵望着阿七离去的背影,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你可知道,他从前是我家的马夫。自幼我便知晓他对我的心意,可我也明白,三品官员的女儿,怎会下嫁一个马夫?及笄那年,父亲告知我少卿之子上门求娶,我未作丝毫犹豫,当场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流徵抬手,想要整理那凌乱的发髻,可无论如何摆弄,都无法恢复往昔的整齐模样,她只得作罢,继续缓缓道来。
“成亲前夕,他给我递了一张纸条,上面罗列了我未来夫婿的种种劣迹,末尾还写着‘可还想嫁?若嫁,我护你出嫁’。那时的我,看后并未理会,随手便将纸条撕得粉碎。”
流徵陷入回忆,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缓缓阖上眼眸。
“可谁能料到,成亲后不久,我那夫婿便接连将小妾抬进家门。这还不算,他竟还妄图让我借助父亲的官职,与他一同买官卖官。父亲自然是不肯!可即便父亲并未参与,因着姻亲关系,他们家丑事败露后,父亲还是受到牵连,我们全家被判流放,我也被烙上印记,押送至这骆驼院。而我那负心的夫婿,倒是落得个痛快,当场便被处死。唯有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生不如死……”
流徵伸出手,向着门口的阳光,又像是想要抓住阿七离去的背影,然而最终,她的手徒然落下,什么都没能抓住。
她噙着泪,声音颤抖:“其实,我是感激他的。你知道吗?他一路都跟随着我,我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我懂他的心思,可我如今已是这般狼狈不堪,早已没什么能给予他的了。我自觉配不上他,也不值得他这般付出。我试过诸多方法想要赶他走,我不愿让他看到我这副凄惨模样,我甚至想着要讨厌他。林尧,你说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到底该怎么办啊?”
言罢,流徵紧紧搂着林尧,失声痛哭起来,哭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悲恸,仿若要将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痛苦与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林尧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说实在的,在感情这方面,林尧宁愿提刀多杀几个戎狄人,也不愿陷入这般复杂纠葛的境地。
她能做的,唯有紧紧抱住流徵,似要用自己的怀抱,给予她些许温暖与力量 。
林尧不由自主地抬眸望向林嗔,连她自己也道不明为何在此刻看向这个平日里总惹她心烦的小子。可目光就像是被牵引着一般,直直地落在了他身上 。
待安抚流徵睡下后,林尧抬手取下那根刻着“尧”字的木簪。
木簪上沾染的血迹尚未擦干,已凝成了褐色的痕迹,显得有些斑驳。她将木簪握在手中,反复端详,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
林尧也说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知为何,此刻她就想好好的看一眼这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