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人灵活地避开戎狄首领的手，毫不犹豫地朝着旁边一名戎狄士兵手中高举的剑冲去。

那戎狄士兵显然没料到这变故，顿时呆立当场，握着剑柄的手都僵住了，眼睁睁看着老妇人的脸庞在眼前瞬间放大。

他脑袋一片空白，慌了神，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剑扔了出去。

只听“噗通”一声闷响，紧接着一阵混乱，那戎狄士兵被老妇人的冲力撞倒，连人带剑，狼狈地倒在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地面上，又一次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戎狄首领舌尖轻舔嘴唇，随后缓缓扭动脖子，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危险的气息。显然，他的愤怒已然攀升至极点，周身仿若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他面沉如水，毫无表情地伸手握住插在老妇人身上的剑，猛地一拔，剑身裹挟着鲜血，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紧接着，他身形陡然一转，如同一头暴怒的猛兽，手中利剑裹挟着劲风，狠狠地刺入那个扔剑的士兵体内。

刹那间，空气仿若凝固，所有戎狄士兵皆惊恐地望向他们的首领，眼神中满是深深的畏惧，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戎狄首领暴跳如雷，口中不断叫骂，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

可惜，他骂得再凶，林尧也听不懂这异国语言。那些咒骂声，在林尧耳中，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嘶吼。

他骂了许久，见林尧始终神色平静，毫无反应，心中的怒火愈发熊熊燃烧，怒意更甚。

最终，他怒不可遏，再次从那士兵身上猛地拔出剑。

剑刃直指跪着的众人。

那剑刃上仍在滴着红，那红有他们的，也有我们的。

那首领就这样握着那把滴着红的剑。

他将那剑高举了起来，剑身向下，正要挥下去了。

有一人冲出来抱住了他的腰！

居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捂着肚子爬了起来的郝大夫。

郝大夫抱着那首领的腰喊道：“浑于首领，若他们都死了，这林娘子就更不会松口了。请让在下一试，容我去劝劝她。在下曾在这茶楼栖身七年，与她相处甚久，知晓她的软肋所在，恳请让我一试。”

首领目光阴鸷，先望向林尧紧抿的双唇，又扫了扫地上跪着的众人。

他心中犹疑，半信半疑间，缓缓放下手中滴血的剑，随后像扔物件一般，将郝大夫一把丢向林尧，从牙缝中挤出一个生硬的中原字：“劝！”

郝大夫一个踉跄，狼狈地挣扎着站起身，几步上前，紧紧握住林尧的手，言辞恳切又带着几分哀求：“林娘子，你看看他们，你当真忍心见他们死于非命？我知晓你瞧不上我的行径，可我不过是为求活命罢了。人活着，便总有希望。你是女中豪杰，你父亲亦是英雄。但你可明白，朝廷早就将咱们这些人弃若草芥，不管不顾了 。”

言罢，郝大夫双手握住林尧的肩膀，微微用力，缓缓转动她的身子，使其面朝外面，继续说道。

“莫要用这般眼神瞧我。我父亲生前身为军医，曾在你父亲帐下听令效命。二十年前，我父亲就像你、像此地众人、像你父亲那般，舍生忘死守护这片山河。可他们得到了什么？不过是全都暴尸城墙之外，深埋黄沙之中，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这还不算完，你再看看现在，又有几人记得他们的奉献？压根没人记得，一个都没有！”

郝大夫见林尧神色依旧冷漠，不为所动，心急如焚，旋即冲向跪着的众人，双手用力摇晃着他们的肩膀。

“你们快，快随我一同劝劝她！你们都该惜命啊！莫要再指望着朝廷会来搭救。你们这般付出生命守护这片土地，实在不值！这土地，不过是那些高居朝堂、夸夸其谈之人手中的筹码罢了。你们信不信，即便你们在此地流血牺牲，他们既不会心生感动，甚至都不会知晓此事！”

郝大夫声嘶力竭，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众人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冰冷，神色淡漠，无人搭话，仿若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郝大夫心急如焚，只能仰天大喊：“蠢货！你们真是一群冥顽不灵的蠢货！你们这般拼命，为那些人，值得吗？他们只会在朝堂大殿之上高谈阔论，争论不休。是和是战，他们争论；哪块土地最为重要，他们争论；用何种手段谋取最多利益，他们还是争论。可我们在此处的一切所作所为，我们这些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生的人，他们何曾有过一丝关心？半分都无！”

死死抱着陈老先生遗体的陈述出了声：“你错了，我们从来不是为了他们，我们是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片生吾养吾，承载着我们的过往，寄托着我们的未来的土地。”

陈述将陈老先生放下，扶着墙想要站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身旁有人伸出了手，他撑着站直了身体道了声：“多谢。”

随后他望着遍地尸骸的小镇道：“你听到了吗？他们在哭。他们中或许有人与你说过话，或许与你曾擦身而过，或许你听闻过其名，有的你或许全然陌生。但，他们在哭，在悲鸣的哀嚎。戎狄之人听不懂这哭声中的悲戚，朝堂之上那些人听不到这绝望的呼喊。而你呢？你本应听得懂，也该听得到。但，你听了吗？”

郝大夫彻底崩溃了，他的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望着眼前这片被战火肆虐、满是疮痍的小镇，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可你们，你们全然不知啊！他们早就将你们舍弃，抛诸脑后了。他们……他们……”

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悲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郝大夫抬手胡乱擦了擦满脸的泪水，跪着一点点挪到林尧跟前。紧接着，他俯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娘子，求求您了！求求您给在下和这些人一条生路吧。您看看他们，仔细瞧瞧，他们都想活下去啊。您当真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在您眼前丧生吗？您有能力救他们的，明明可以，难道您真要放弃吗？”

林尧双唇紧抿，沉默良久。终于，她听到自己用沙哑得近乎陌生的嗓音开口了。

“我手中并无地图，然地下通道如何通往另一镇子，我却一清二楚。我可带你们前去。”

“林家阿姐？！”“林娘子？！”“林尧？！”

林尧听到很多人在惊呼。

林尧望了过去，她看到了很多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震惊，有失望，亦有绝望。

林尧不敢再看了。

她转头想去看林嗔，可刚抬眸又低下了头。她怕，她怕也会见到他眼里的失望。

有人行至她的跟前轻叹了一下，温柔且坚定地将她的头轻轻地抬了起来。

她看到了林嗔，她还是看到了林嗔。

他在冲着她笑，他的嘴唇动着，他在无声地对着她说：真傻，别想抛下我，我陪你。

她努力地勾了勾唇，回了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可笑着笑着就落下了泪。

她想：这小崽子太精明了，瞒不过他。在这世上，他懂她！可是她即将要做的事太凶险，她舍不得让他陪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