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阿叔阿婶住进老两口的屋子,王贺东像一个多余的人,屋里所有的家务活儿全包,而且还是谨小慎微的躲在阳台,不等婶子开口他便会把垃圾桶放在小婴儿旁边,阿叔被爷介绍进了纺织厂里当了工人,高中学校响应号召学生们都上山下乡了,王贺东上到初中二年级便没有书可读,南方长长的雨季一下就是三个月整,王贺东这天用书包挡住了头从雨里冲出去沿路淋成落汤鸡终于跑回了家,敲了半晌的门也没见爷来给开门,于是他下楼蹲在楼道口等到天黑,楼道里静得只听见他自己的心跳,解放鞋内灌满了水,两条腿冻得瑟瑟发抖,蜷在楼梯口巴巴的望着斜切下来的雨线,骑着二八大杠单车穿着雨衣的行人行色匆匆,当晚他便被阿叔带去了人民医院,爷一动不动的躺在白色的单人床上,嘴巴里插着透明氧气罩,他只一眼就想起了瘸子父亲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任人摆弄的情形,他一声哇了出来,医院里的护士不耐烦的吼道。
“没死呢!号丧啊!”
他照旧伏在奶奶跟前蜷缩着过了一整夜,一觉醒来病房里一股霉味,白色床单已经被病人睡成偏黑的旧色,满是黄渍黄疤印在上头,一口大窗户把天光漏了进来,像一张苍白大口吐一点光,
第二天他看见奶奶满面愁容的坐在病床前,这才招手叫王贺东靠近,爷羸弱的身子已经无法动弹。
“奶,爷怎么了,昨天都还好好的。”他轻声询问道。
“你爷今天摔了一跤。”
王贺东怒不可遏的朝屋外的阿叔阿婶呶了呶嘴。
“是不是那两口子逼你们的养老金,每个月巴巴的望着爷的那点工资,那也是爷枪林弹雨里面闯出来的,平白无故的怎么就摔跤了呢!奶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两,他又不是你们亲生的,我都看都过好机会阿婶推搡你,回回都为了钱。”
奶奶一脸无奈道:“东儿,不说了,我这里有5块钱,你拿着回白衣镇去找你的兄弟姐妹们,现在爷生死难料已经养不活你了,多了这么几口人。”奶笨拙的翻开自己缝在内衬口袋里的钱,一把塞进王贺东的裤袋里。
王贺东扑通跪在地下,哭道:“奶,我听话,别赶我走。”
“好孩子,你看你爷多半是植物人了,去找你的妈妈吧,回去了也要好好读书,今天就走吧!”
王贺东朝两人磕了几个头便走了出来,横眼瞪了站在病房外的男人和女人,撂下一句:“你们两口子就是吸人血的寄生虫,迟早有一天老天爷会收了你们的,把爷奶害成这个样子。”
“呸,你以为你们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你。。。。”女人抱着软糯的婴儿指着一步之遥的王贺东气得眉歪嘴斜。
“你个没教养的东西。”
王贺东转身就往走廊尽头住院楼大厅门口跑去。
滂沱大雨哗啦啦的下,他缩着脖子等在来来往往的医院门口,白色的楼房里散发着浓重的消毒水味,体面的,有权势的老干部们才能享受被白大褂的护士服侍的机会,他们的面色统一都是苍白,表情是带着痛苦的哀伤状,他顶着湿漉漉的寸头往外望去,一片茫茫的铅色天际,遍地是人的城带着不可一世的嘲笑,濡湿的墨黑的地面,黄泥地上流着泥污水,被来往的人群磨得光滑,滋溜就会摔一跤的程度,他屏了一口气猛发力直冲进雨里往渡口码头的方向奔去。
他手里捏着5块钱,整个码头都是掮工和等在棚里躲雨的挑工,两三个小混混勾着背锁在一团开着下流的玩笑话,混浊的澧水河里目光所及之处一艘轮渡缓慢的朝码头驶来,四面敞开的等候棚里全是三教九流。
一个烟鬼咧着嘴道:“广州的马子最开放,哪像那村妇扭扭咧咧。”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马脸道:“你懂个锤子,村妇的羞涩才是一个女人最骚的样子,你不知道晚上躲在被窝子里白花花的细嫩肉,叫两声,那才有趣。”
“你个穷酸货,你有那钱耍吗?”
“现在这年头你还敢这么叫嚣,当心着把你抓了,我看你还有那功夫。”
烟鬼朝马脸男人挤眉弄眼,摊开五个手指头,两人打了一会儿哑谜。
挑工和掮工们识趣的散开,红色的甲板上站了好几个下乡返城的女知青,老远朝岸上招手,一脸兴奋的喊道,王贺东抬起眼睑,迷茫又恐惧的朝轮渡望了望,随着轮船的还有两三盏木船跟在后边,穿着蓑衣的人带着斗笠在滂沱大雨中央卖力划着,不一会儿轮船靠岸了,一个肥胖的大姨在红色的甲板上不耐烦的嚷道:“20分钟后开走,有要上船的不要错过最后一班。”
挑工和小混混们一拥而上,甲板上出来的多是返城的结伴的男女知青。
烟鬼张着一口大黑牙慢慢靠近王贺东,龇牙咧嘴的讪笑道:“小鬼,你一个人要去哪儿啊?”
王贺东警醒微小的声音回道:“回家。”
马脸也踱着步子靠过来,两人把王贺东夹在中间,越靠越近,正好雨棚里的乘客鱼贯而进,三人牢牢的挤在一处,一个趾高气扬的女知青拍了拍手臂,谩骂道:“这破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完。”一旁的男知青瞪了一眼,四处张望。
“你家哪儿的啊?”
“白衣镇的。”
“哟,巧了,我也是白衣镇的,你哪个村儿的?”
“建国村的。”王贺东好容易从悲伤里匀出一个头绪战战兢兢犹疑的回答烟鬼,对半个老乡颇有点好感。
“隔壁,咱两是隔壁的,这样吧,小鬼我送你回去,咱不搭船,咱坐公交车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