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什么花只能开十几年。
江自闲知道皇后在说什么。
如果她拒绝,这些花就见不到来年春日。
“还能见到母亲留下的花,是独清难得的幸事。”江自闲垂首谢恩。
“独清——你那个师父给你起得字?”皇后见江自闲点头,满意笑道:“独自清闲,啧,倒是你那个什么事情都懒得管的师父的风格。”
皇后像是瞧她这块不会说话的木头瞧累了,伸手在蒙着金丝红布的漆盘上轻轻拍了拍,声音沉闷轻薄,不像是重物:“赏花宴后,这些花你可以带走。养不养得活全看你自己。这里呢,是你母亲与本宫曾经的书信来往,留在本宫这里难免睹物思人,你既是她的女儿,若是想她,不妨闲来无事翻翻。”
像是注意到了江自闲颇有深意的眼神,她脆生生朗笑:“不过是几笔闲话,倒成了她留给你最后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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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自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捧着这厚厚一沓信件出得宫门,手里的漆盘如蛮石般压在掌心叫她动弹不得,所谓的念想像是无形锁链般缠在手上叫她不敢卸下。尖锐呼啸的北风直直吹打在眼眸上,生生吹出了泪。
她上朝时没吃任何东西,却不敢吃皇后给的早膳。
布菜时,皇后有一碟精致小菜始终没碰。
她不敢妄加揣测,却清楚地读懂了小师叔说的话。
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情绪大起大落,太阳穴像是被针尖搅弄般绞痛,眼前乍明乍暗,看见的东西像是镀上了一层格外耀眼的白光。
胃里不断拧巴挤压,口中不断分泌的唾液似乎怎么也咽不完,比反复痉挛的喉咙更难受的是心口,急速跳动的心脏像是团着一股灼灼燃烧的火,慌张如同青铜落钟扣在她心上,把每一次心跳声都不断放大。
弄不懂为什么,明明自己走得很稳,周围的宫墙却摇摇晃晃地朝她挤来,来的时候能容纳十几人并行的道路,这会儿缩成了只能她一人挤过的小道。
——直到她看见路的尽头站着祝听叙。
“怎么了,江自闲?”她听见祝听叙语气急切严肃。
她刚想张嘴说话,就觉得感觉眼眶忽地一热,之前不过是生理性流泪的双眼忽地被滚烫的泪水包裹,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才后知后觉感觉鼻根被打了一拳般酸痛,七窍相通,酸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比她更早坚持不下去的,是手上托盘里的信件。
大风打着旋吹来,兴许是走到了空旷处,不再有宫墙遮挡,“呼啦”一声吹散了表面的纸页,呼啦啦扬了漫天。密密麻麻写满簪花小楷的信件落在将融的白雪上,沾湿之处浓墨洇开,如墨梅点雪。
祝听叙一手压住她手上即将扑棱出更多信纸的托盘,扭头吩咐自己的马夫下去收拾满地信件,一手揽着她的腰往马车里搀,温温柔柔把马车里备着的毛毯裹了她满身。
江自闲这会儿小脸白得比外头雪还干净,手被冻得止不住发抖,难以自抑的泪水接连不断往下落,砸在祝听叙手背上。
还挺疼。
祝听叙垂眸抽回手,把车上备着的暖炉塞进她手里,又马不停蹄给她倒了壶热茶,精挑细选了块看上去不容易被忌口的桂花白玉枣芯糕,犹豫了一下,喂到了她嘴边。
江自闲难受得只想蜷起来。
她感觉自己内里的脏腑在被一双无形大手蹂躏。
脑中不断反复播放着刚才和皇后相处的每分每秒。
她推开祝听叙的手,鼻尖像是还能嗅到满屋花香。浓烈奇香的气味不断刺激着她的胃部,鞭笞着她的灵魂。
恍惚间,她闻到了花香下浓郁恶臭的血腥味,就像之前北征战场上屠杀后的残局,她弯下腰恶心呕吐,却只能呕出灼烧喉管的酸水和胆汁。
祝听叙柔和温柔的手掌不断安抚着她的后背,低缓的声线似乎在说着什么安慰她的话,有点好听,只是她听不清了。
她耳边回荡着北征战场上的厮杀声。
仿佛置身十六年前的天山原一样。
她伸手抓住祝听叙的手,声音嘶哑:“我要杀了皇后,你必须帮我,祝听叙。”
“不然我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