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意思倒打一耙了,若不是这墙里动刀子麻烦,我现在就送你见老秃驴!”
松子:“爷,你息怒……”
“滚蛋!少他妈来这套!”
“爷……”
“有完没完……”
话音戛然而止。
巷子尾连着副街,景历的目光正好和街上一班巡逻的守城卫兵相碰,他瞬间歇了火,这时候胸口又挨上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他低下头,看到是那蠢和尚往脑袋罩了块布,正眨巴着眼,在用力暗示他,一边往他胸口猛蹭一边说些“爷,你息怒”之类的恶心话。
矫揉造作到死。
满脸还挂着一种“看吧,说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呢”的表情。
好吧,还是有点警觉心。
先不拿这颗脑袋当夜壶了。
今晚景历玩了一趟黑吃黑,劫了那四十几车粮食,粮食么,到哪儿都算头等大事,城里卫兵的反应算快的,这会已经开始拿着通缉令挨个比对了。
白雾和黑夜失去了界限,到处都灰蒙蒙的,不远处的搜查还在继续。
景历看了眼四周,没避也没跑,他单手揽着松子肩膀,一边呵斥着人,一边用手臂遮住蠢和尚滑稽的脑袋,装着小两口的模样大摇大摆从街边过去。
那寒光锃亮的刀光甲胄划过松子的眼睛,他的心都快从胸口蹦出来了!
万幸。
万幸他俩看起来还真像那种伤风败俗的狗男男。
等绕过这条街。
松子汗都出了半身,后背滑溜溜的,弄得他哪都不得劲。
景历不耐烦了:“你扭什么?一日日的不能庄重一点!”
“我……”松子往后跳两步,将后背贴在墙上蹭了蹭,“我哪里不庄重,挠痒便不庄重了吗,是人都要挠痒呢。”
行吧,景历又不想搭理他了,又觉得自己掉份儿了,他往后看了眼,然后把头上滑稽的毡帽摘了,摸出一只油纸包,在脸上涂涂抹抹,片刻后,又成了个满脸胡茬的模样。
松子纳罕,“你以前的胡子,也是这样用米糊粘起来的吗?”
景历白一眼,把松子一拽,仔仔细细打量起来,要乔装,就得把这颗光头给解决了,可他的纸包里没那么多假胡子,总不能从头发上现割下来吧?景历略带审视地盯住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蠢东西也配?
还有,这脑袋……他抬手,用手掌大概量了量松子脑袋的大小。
这只手很粗糙,有旧年的冻疮,还有老茧和旧伤,但特别厚实特别暖,摸过松子头顶戒疤的时候,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初春时枝杈上顶开的芽儿。
那种从枯老干糙的枝杈中,蒙着雨露,在雪化尽之前顶开的芽儿。
特别不合时宜,但又特别顺应天意。
松子觉得自己就是那颗芽儿。
真奇怪。
有哪里痒痒的,像要冒芽儿。
他忍不住又瑟缩了一下,景历低头看他,松子就想起了适才被骂的两句,庄重地把手交叠放在身前,解释道,“那个……小时候,我师父也是这般摸我的脑袋,十分温暖,令我想到父爱如山……”
“你骂谁秃驴呢!”
一天天的,瞪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给谁看呢,乔装改扮的时候抖个什么劲儿呢,还说什么如师如父,我可去你的吧,谁想当你爹,有你这么个儿子都得折寿三十载。
于是话题又僵硬尴尬突兀地结束了。
最终景历没给松子做什么改扮,只是把他的新袄子扒了,翻过来,里边一层是特地拿破布缝的,让松子穿上。
松子一下就从有点小钱的跟班,变成了灰头土脸的松鸡。
景历又把他那顶毡帽捯饬了一下,缠在脑袋上。
松子瘦,跟那细长豆似的,个子不算高,身型步伐也不像练家子,这样一换衣裳一遮面,还真与方才判若两人。
他们要在天亮前出城,否则天亮后府衙的、粮部的各方都知道这桩案子,那水可就混了,谁都得进来踩两脚,浑水摸点儿好处。
景历是备了后手的,他还有两张通关文牒,但这个关口,出城不能没有明目。
于是俩人冒着夜雾去了码头,景历站在棚子外,跟那管事的说了两句话,中间用一把旧首饰加了点分量,管事的远远看了眼松子,一斜手,放他俩进了。
进了码头,松子踩着湿泞的地,悄声问景历:“一会儿咱们是跟着运东西的船匠班子出城吗?”
“嗯。”
“你怎么同那人说的,他怎么肯放我们进来,别是骗人的,我听说有一种招数叫做请君入瓮,过不了一会儿就有大批人马来逮我们了。”
“那你走。”
“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没想过你走了,我更好脱身吗?”
“你不要讲这种话,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你脑子是不是不好使?六个戒疤烫你脑花里边去了是吗?”
松子瞪起眼,真当和尚没脾气吗!
“你下山,根本就没想过买粮食的吧!”松子冲他龇牙,“你根本想的就是抢,你这个土匪!”
“喊大声点,”景历吊着眼,冷笑着再补一刀,“你想知道他怎么放咱们进来的?我说我是你老子,你是我儿子,生下来就是个傻子,脑子还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