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风裳抱琴昂首,目光锁定在阔别几十年的故人身上,林鹤静踏云而至的那一瞬间,莫名而强势地将她拉扯回了年少时的记忆中,这模糊却明亮的印象太过温馨,甚至能短暂地驱散掉了重重险境制造出的危机感,灵溪谷变得如最初那般美好。
可柳风裳很清醒,没有继续沉醉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因为她有愧。
对在她负气远走后,当了大梁挑起一切的林鹤静心存歉疚。
这些年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曾设身处地地为阿静想,一个人在师母离去后,带着年纪尚小的师妹们,要如何小心谨慎,又要如何大胆前行地在武林的波诡云谲中当好拂云掌舵人?
柳风裳此生潇洒张扬,骄狂不羁,不负天,不负地,唯负故人。
现在阿静出现在她面前,阿静那张脸变得和自己一样,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深刻的印痕,千万个日夜流转而逝,过去的时光一去不回,如今,她究竟怎么看自己?她还是当年那个千里追寻的阿静吗?
“这些年让你独自面对风刀霜剑,是我欠你的。”这是柳风裳几十年后对林鹤静说的第一句话,是一句真诚的道歉。
纷乱的战火中,这句话来得似乎并不合适,可柳风裳需要将过往独自浪迹江湖的几十年作个交代,作个了断。
她心想,若是此番阿静责难于她,那也是她罪有应得的。
林鹤静一路赶来,焦急万分都写到脸上,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翅,可在她听到了谷中师姐的琴音后,她大喜过望,既是欣喜谷中门人得救,又是欣喜师姐终于回归,她们师姐妹总算是还能在白首之年再谋一面。
她们的人生还能有多少个几十年可以错过呢?
当岁月已经在大地上劈出横亘的裂痕,她们被无常世事反向推搡,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遥远得连撕心裂肺的呼喊都再难听闻,那道裂痕渐渐变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可林鹤静从未放弃过要将一切弥合的希望。
从未!
如今,回首万里来路,浓云开,新日现,冰河冻化,草木渐青,林鹤静终于如愿以偿。
她握住柳风裳沾了血污的手,凝望着柳风裳忧伤而躲闪的双眼,恳切道:“你我姐妹之间,何必言谈亏欠?”
林鹤静不必再多说什么,她明白,师姐定然也会明白。她坚信,她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月寒日暖的煎熬中始终如一。
轰隆一声巨响,柳风裳心里那块大石头突然落了地,可也是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一切回避躲闪、忧愁自责不过是她的作茧自缚,她的师妹就如昔年那般,那么她也要彻底和那个在经年懊悔中混乱的自己告别才是啊!
柳风裳坚定地回握住师妹的手:“来,那就让这些后辈们见识见识‘拂云双绝’的气势!”
除了柳风裳自己,谁也不知道,她最引以为傲的江湖称号并不是琴魔,更不是血海鸣音,哪怕是“琴魔”二字足以令江湖人落荒而逃,她也从不放在心上。
而她最在意的是最开始拥有的“拂云双绝”,这四个字里藏着她漂泊过后无比渴望的归属感和对真情的永远怀念。
一别经年,拂云双绝也老了,眼下,她们该给后辈们打个样,做个表率了!
林鹤静心有灵犀,师姐这些年从未将过往抛诸脑后,看啊,她不仅惦念着自己,还将拂云后辈放在心上。
大师姐依然是大师姐。
她激动不已,扬声大喝:“好!”
林鹤静回首示意孟云疏将萧音徽照顾好,她便抬手扬笛,准备出战。
琴笛再度和鸣,谷中音潮阵阵,搅得风起云涌,逼得雷停浪静,拂云双绝联袂杀入乱阵之中,恰应了风惊月昔年所言,阔别多年的二人默契依旧。
负伤而战的拂云门徒正与驰援而来的华山门徒联手对战失去控制的蛊人八卦阵,此时拂云双绝的加入,让她们士气大振!
风惊月飞快自半山腰奔下,她与守柔对视一眼,二人不必言,便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拂云双绝对抗着愈发疯魔的蛊人大阵,而孤鸿子它们三个绝不能视而不见,毕竟华山武功带来的深厚修为给了这三个蛊人毁天灭地的能力。
如今玄玑子、江遊子两个蛊人四肢依旧健全,而孤鸿子虽然小腿被削,但攻击力并没有拦腰大斩,这“身高”反而成为了优势,可以稳攻对手的腰腹,在它们的配合中发挥出其不意的效果。
守柔持剑在手,浑身剑气萦绕,她目光凝肃,冷冷开口:“我来——清理门户——”
现任的华山掌门人年轻而锋锐,她的一句话代表着她本人及其她这一代的反抗,她向旧权威发号施令,用崭新的华山对着陈旧的过往作出一刀两断。
曾经束缚和压制她的,今天,将会被她彻底击败!
守柔扬眉,剑指前方,风惊月会意,提刀直上。她们一同隐居的时候,除了对招交手,还研究了如何协同作战。
刀剑合璧,究竟威力几何?
答案还未揭晓,三个蛊人齐头并进,从左右中三路攻来。
好快的速度,蛊毒的作用配合上对活人生气的渴望,它们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动作却展现出骇人的攻击性。
风惊月与守柔二人背靠而立,一人负责一面的攻守,饶是她们二人登峰造极的刀术剑法,也不过刚刚能对得上蛊人密如细网的连绵攻击,换做一般人,早已经疲惫不堪,空门百漏,丧命剑下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们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但哪怕在她们的火眼金睛下,蛊人的一招一式也没有丝毫破绽。不过,对战打得多了,总是能找到一些屡试不爽的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