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从不敢想象,孕育母蛊的真实场景竟然是这般……奇异瑰丽,乃至于染上了神圣的色彩,真的有“人”能创世么?这太难以置信了。
地上,两头豹灵显而易见地激动了起来,它们见到了许久没见的同伴,一扫身体上的痛楚,雀跃欢呼。
相逢的欢愉没有将众人感染,疑惑在心中生成,按时间推算,巫漫已经是八九十岁的人了,为什么“太阳”中心是个小孩?
问题还没来得及询问,巫济已经率先开了口:“阿漫,我该恭喜你吗?你做到了,你创造了你梦想中的世界,以生命为代价。”
巫漫生命的迅速流逝是因为她用自己的血和力量供养起了这一片由她创造的天地,巨大流逝让她“返老还童”,耗尽一切能量,回复到最初的状态,就像冬天树木会让叶子落尽,枯枝断裂一样,尽可能的减少消耗,而孩童形态的巫漫就是这一切运作后的结果。
她的力量成为光芒,进入了这个世界里的循环流转中,被不断地消耗、再生,她已经和这里永远的合为一体,毫不夸张地说,她几乎得到了永生,而长生不老的代价则是被禁锢,秘境是她的得意之作,也是无法迈出的永恒囚牢。
可巫漫的心已经老得千疮百孔,她怅然道:“漫?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呼唤我了,水势浩大则为‘漫’,圆满到溢出则是‘漫’,命名之时的美好寄托却成为了残缺的诅咒,听起来真是既让人感到亲切,又让人分外厌恶啊。”
这世界的一切都由巫漫掌控,当她的情绪涌起了波澜之时,风因此而变得凛冽。
巫漫的前半生顺风顺水,堪称光辉无比,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缺憾则是她无法娩出自己的孩子。
作为精通医术的巫,在巍洛洛的时候,她接生过很多小孩,见识过无数个通过血脉和脐带连接的紧密关系。她每一次接生之后都会产生深刻的失落,这种血腥与痛苦中的创生,她从未拥有过,明明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一个不可忽视的风险,她却如此渴望。
日积月累中,渴望终于变质了,变成了无法驱散的焦虑,变成了独占的私欲,变成了对自身的厌弃!
在一个有生殖崇拜的地方,她偏偏失去了这个能力,而她还是人所共识的大巫,将带领补天一脉的大巫,她产生了挫败感,手足无措,她担心被排斥,被同情,被可怜。
“‘残缺’并不重要,因为巍洛洛能包容,”巫济抬头,直视着对方的不甘,“你也知道,巫之中的前辈,也不乏眇一目的,而巍洛洛的孩子是大家的孩子,我们会和先辈一样,共同抚育后代,再也不分彼此。”
巫漫心生不满,难道她不知道巍洛洛共同抚养后代吗?难道她不知道姐妹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吗?可是这和眇目不一样!
她没有创生能力,是母神在惩罚她吗?
巫漫冷冷道:“你渴望过吗?你还太小,根本不明白,你知道有人唤你阿妈是什么感觉吗?不是姐姐,不是姨姨,是阿妈,是赋予了自己生命的阿妈!”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为什么没有人叫我阿妈呢?”愤怒中生出了委屈,生出了不解,吼出了追问。
“神啊,为什么你赐予了我这样多,却偏偏将它夺去了!”
人们在风中听到了哭泣的声音,像是一个渴望着玩具的孩子对着母亲哭闹,我如此想要啊,妈妈为什么不能买给我呢?为什么让我看到它了,但不让我得到它呢?
“我不再是你最疼爱的孩子了吗?”
孩童撕心裂肺的痛哭裹着风,风从四面八方缠绕着人群,将她们拖入了痛苦的海洋,逼迫着她们感受这一份如毒药般的渴望,似乎这样,她们就能理解巫漫的所作所为。
这是秘境中关底boss的攻击吗?奏效了,有人悲痛地落泪了,感同身受了。
吕婵一直认为母系社会中应该不会产生生育焦虑,她们不需要传宗接代的荣耀感,也不把孩子当做抬高自己地位的踏脚石和供养自己的工具。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生育焦虑和独占孩子的私欲和父系社会中的生育文化殊途同归了。
不对,吕婵率先在“我不再是你最疼爱的孩子了吗?”这句话中发现了玄机,她对风惊月说:“让我来对话她。”
借风惊月之口,吕婵开始了她与巫漫的交锋。
“后来,你遇到了余再之,你非常清楚,他并不是由你娩出的孩子,可是他可以唤你为阿妈,并且永远地只唤你一个人为阿妈。”
“你需要的不是传递和发散母爱,你需要的‘孩子’只是一个证明,证明自己是完美无缺的母神代言人,你甚至从未把余再之当做孩子,他只是你成全信仰的工具!”
“你渴望的不是娩出孩子,而是得到母神的认可!”
“而你,创造了这个世界,正是在向母神证明,你有创生的能力,你不是被神惩罚的孩子,你在以这种方式与母神对抗,是吗?”
风停了,是巫漫沉默了。
处在无神论环境中长大的吕婵轻而易举地洞悉了巫漫以信仰为核心的行为逻辑。
苍老的声音中多了一份得意,巫漫呵呵直笑:“我要的,是毁灭这个世界。”
最初,她盼望着她厌恶的、痛恨的一切都将在她手中灰飞烟灭。
毁灭、再造,像天地真神黑暗与光明、凶狠与慈爱的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