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寻常老人,也会有“儿孙孝顺合家欢”的希冀。换作太后,这种期许则进一步扩大,在政治目的的滋养下迅速膨胀。
人伦、孝道,是太后的底气、也是武器。上位者推崇忠孝之风,设学堂散布、设考试激励入仕,平民百姓便会跟从效仿,形成维持统治的思想基础。
到最后,就连皇帝也反受其桎梏,若有不孝之举,便会遭世人、读书人抨击讨伐。
在以孝治国的大俞,尹太后一天不倒,尹氏便能安稳长青。
易禾伸手,轻轻展平右手画作前用于保护的薄纱,画作的一笔一划便更加清晰,他转头,想对乌行鹤说就选这幅,却在这时听对方低声提醒。
“殿下,有人在跟着我们。”
三楼人少,那位门下侍郎兴许还在与吏部侍郎对峙,不见他和他夫人身影。易禾越过乌行鹤肩头望去,果然见到一个粉衣少女,正遮遮掩掩地往两人望来。
易禾装作无意收回视线,抚过轻纱的掌心微痒,指甲刮挠着想:难道是碰上哪个熟人、认出他来了?
正在这时,那姑娘却径直走了过来,一身不算贵重的轻罗纱裙,在满堂富贵中略显突兀。
她飞速瞟了一眼乌行鹤,随后将目标锁定易禾,笑眯道:“公子可是想买青茅居士这幅画?”
“是,姑娘也想要?”易禾问。
“并非。”少女轻轻摆了摆手,一咳声后,手掌遮唇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幅画,是赝品呢。”
这女孩望着也就十六七岁,言之凿凿的模样,易禾瞟了眼乌行鹤,问:“假的?”
“……属下不知。”乌行鹤默然。
哈,终于也有鱼铺里学不到的东西了。
易禾满意淡笑,问那女孩:“你是谁?又怎么知道这画是假的?”
“我叫、呃,金秀,并非京都人士。”女孩大大方方地,倒是自来熟,“实不相瞒,家父对文玩字画颇有研究,受人雇用专门鉴定这些古迹的真伪。我自小耳濡目染,便也懂得一些。”
“原来如此,敢问姑娘,这赝品是哪里有破绽?”易禾也不知相信与否,笑着又问。
金秀咽了下口水,总觉得额角发麻,默默瞧了眼面无表情的乌行鹤,干笑道:“破绽……破绽就在,这幅画的真品其实在家父雇主那儿,这副自然是假的。”
“原来是这么个耳濡目染。”易禾恍然大悟,又问,“那依姑娘看,另外这两幅是真是假?”
金秀向前迈步,在那两幅画前驻足一会儿:“这倒有九成是真品。”
易禾颔首:“既如此,那就多谢姑娘提醒了。”
既然那副拜年图有赝品的可能性,那他买别的就是了,左右都是青茅居士的画作。
“呃,那个……”这时,金秀又吞吞吐吐开口,“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易禾和煦扭头。
他年纪轻,衣着显贵、容貌昳丽,本应盛气张扬、难以接近,但到底身子骨不行,一身病气反而弱化了棱角,外露亲和温润之相。
“我能找你借点钱吗?”金秀问。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温和,否则容易碰上借债者呢。
“我知道我非常唐突!但请公子听我一言!”金秀忙比手画脚地解释。
“我初来京都,要暂住于表姨婆府中,于情于理都当备一份见面礼。但我和我的丫鬟头一回出家门,途径息州时被黑店宰客,如今手里头实在没钱了……!”
说着说着,她的视线缓缓下移,盯到了易禾的袖摆处。
……因为装的银元宝有些多,衣裳料子软,袖子明显顶出了崎岖的形状。
金钱的形状。
易禾低头看看自己的袖口,又挠了挠掌心:“你要借多少?你表姨婆…又住在哪一府中?”
金秀局促笑了笑,抬手指向左边那幅青茅居士的画,弱弱道:“我……想借钱买下这副画赠给表姨婆,不过,”她嗫嚅着,“表姨婆的府邸我不太方便告知。”
“那我倒时又该去哪里找姑娘呢?”易禾为难道。
金秀自觉要求无理,垂头挠了挠发顶,而后双眼一睁,猛一抬头。
“——肃王府!”
“公子你得信我,我在肃王府里有人脉的!今日你若借我,等两个月后,你到肃王府来,我定成倍奉还!”金秀一瞥画作,“对了!你若喜欢这些古玩字画,肃王府中定存有不少珍藏,届时任君挑选!”
她恳切望向易禾,易禾却双眼微眯,瞳孔锁住她的脸,一字一句重复道:“肃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