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处血肉模糊的伤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崔明义只敢看尸检报告上的图文,没勇气亲自去看战友们的遗体。
第一军团前来支援的特战队全员、研发部研究员以及后勤兵,除去傅之恒,全军覆没。特战队成员在太空中击毁战机被击毁,尸骨无存;后勤兵与研究员们,则是在飞艇上被灭口。
傅之恒能侥幸逃脱的原因很戏剧。在第三军团的人在太空前来对接那阵,傅之恒借口腹痛实则看喜欢的明星直播,以此躲懒。谁曾想就这么一会儿时间,那帮人便控制住了没什么战斗力的研究员和后勤兵们——在这之前,特战队已被成功偷袭。
第三军团软禁起这部分人,想利用他们钓出崔明义和寒双。如果只是这样,那还仅是权力斗争的范畴,傅之恒不会趟浑水。然而,他偷听到这群人还想要研发部的核心机密,说要将它们与崔明义的首级作为礼物,一起送给外星人求和!
傅之恒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吞下录音芯片拼命逃了出来。其他人想必是誓死不从,最后遭此劫难。而段文等人没第一时间对崔明义下手,也是因为多了傅之恒这个变数,再加上崔明义的障眼法,让他们临时改变了计划。
崔明义难以消化这样的事实。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战士背弃自己的立场,自愿成为敌人的走狗爪牙?他们进入军团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名利而来,连身而为人最基本的良心都舍弃掉了?!
寒双告诉他,虽然崔明义提出的设想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战局,但联邦不少人仍觉得人类已到穷途末路。因此投降派依然在暗处活跃,认为臣服于绿血人才是对人类最好的选择。也正是这些人存在的缘故,外星人才能有可乘之机,屡次渗透进人类的机关部门。
在这样一个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人类却做不到团结起来共御外敌,真是悲哀。
对于那些死于同胞之手的战友,记忆力极佳的崔明义清晰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声音,和自己说过什么话,自己大概在什么地点什么时候见过这些人;接触更多一点的,崔明义甚至还记得他们在年会上欢笑的生动模样……
所以,他记忆力这么好,为什么会忘记三分之一的人生经历?
“笃,笃,笃”,卧室门响起三声轻缓的敲门声。
崔明义用低沉嘶哑的嗓音开口:“进来。”
寒双缓缓推开门进来,背抵着门板关上。“明义,我从门缝里看你的房间还有灯光……”寒双在门口站定,保持着背靠门的姿势,“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去A1的军事法庭。”
崔明义自CD-α星回来后就没好好休息过,此时眼球已布满红血丝。没办法,他一闭上眼,眼中就会浮现出那一份份尸检报告。他自我折磨,不肯服用助眠药物,睁眼熬到天明。
从小到大,但凡是崔明义想做成的事,想得到的东西,从未失手过。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滋味。他不是真正的崔少将,他只是一个还没真正走出象牙塔、没见识过枪林弹雨的膏粱子弟。在这之前,他都没意识到死亡离他极近。
“……寒双,是我的天真无能,害死了他们,”崔明义坐在床边,痛苦地弓着腰,“是我的优柔寡断,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寒双把声音放得更低更轻,温柔地安慰他:“别这样想,我们并不是一无所获。坚持着陆CD-α星,捕杀飞龙,发现真正的幕后推手,争取傅之恒的信任,引诱段文中计……没有你,这些事一件也办不成。”
“寒双,”崔明义抬眸,唤了声离自己三米远的人,“站过来一点。”
寒双听话地走到崔明义面前。两个人心照不宣,一个抬起胳膊,一个上身往前倾。崔明义将额头靠在寒双的胸膛,稳健的心跳穿过骨血皮肉与衣物抵达他的耳膜,让他的心也跟着共鸣。
“明义,”寒双轻轻拥住崔明义的肩,手掌覆在他的后脑勺,手指插//进发丝间,“我第一次杀人后看见红色的血,崩溃地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是你告诉我,坚定自己的理想信念,不仅要做好流血牺牲的准备,还要做好手染鲜血的准备。”
曾经从崔明义口中说出的话,现又经寒双之口告诉给崔明义,有一种造化弄人的宿命感。道理崔明义都明白,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信奉的准则。但是,同类相残与牺牲殉道,总归都是残忍的。他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接受这一切。
寒双伸手关掉台灯,安抚性地一下又一下轻拍崔明义的背:“不要自责,从过去到现在,你都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苛责你。我说过的,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受伤。相信我,睡吧。”
根据翱鹰的记录仪显示,投弹进攻均由寒双操作。因此他和崔明义一样在被告名单里,需要接受调查审判。
崔明义也抬手环抱住寒双的腰,仰头看向他的脸,断断续续地讲出肺腑之言:“其实,我从出院回来后,一直很焦虑。我时常提醒,自己现在的年龄和身份……还好有你,也只有你了。”
说完后崔明义自觉羞涩,垂下眼帘不再直视寒双,睫毛扑闪着。
寒双的双颊渐渐浮起两抹粉霞。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把崔明义搂得更紧。
联邦的军事法庭位于A1主星球,由联邦政//府垂直管辖。审理崔明义这种级别的被告,足以让副总统出席作审判长——这一次倒没有那么严重,傅之恒详尽的笔录和温元帅的力保,让这场审判变成了不太严格的走过场。
庭审开始之前,巴顿上将趾高气扬地走到崔明义面前挑衅,身边跟着走狗段文。段文知道会同翱鹰展开一场恶战,返程时便没有驾驶战机,转去了后勤人员乘坐的飞艇。自己苟且偷生,放任部下去送死,令人不齿。
崔明义和寒双都对二人视而不见,从他们身边径直路过。
“崔少将,看见我不打招呼也就算了,连礼也不行了?这就是崔少将对待上级和长辈的态度?”巴顿上将翘起无名指和小指,捏了捏弯钩状的小胡子,叫住崔明义。
崔明义停下脚步,依旧目不斜视:“面对为老不尊的人,我的态度就是如此。”
“崔少将年少有为,锋芒毕露,老夫自愧不如,只能自行回避,”巴顿又走到寒双旁边,轻佻地抬了下寒双的下巴,“但既然是带出来抛头露面的姘头,还是得管教好啊。”
还没等崔明义发声,寒双钳住巴顿的手腕挥开,敬了个十分标准的礼,大声说道:“巴顿上将,我是崔少将的副官寒双,军衔是上尉。”
这一嗓门在肃穆的建筑内格外洪亮,还带着回声。路过的法官和陪审团成员以及机器人都被吸引了注意,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巴顿作为政客,很在乎自己的脸面。见偷鸡不成蚀把米,吸引来记者举相机拍摄,巴顿瞪了不识好歹的记者们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
“干得漂亮,”崔明义微微偏头,对落后于他一步的寒双小声吐槽,“这个老东西闲得没事干,就回去把假账做好点。跑来这里瞎晃什么,庭审又没让他出席。”
寒双忍俊不禁,也跟着他一块儿骂巴顿上将:“他一向如此。今天还少说了一句经典台词。”
“什么?”
“崔少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寒双压着嗓子,绘声绘色地模仿巴顿。
崔明义也忍不住翘了下嘴角。他想他还得感谢巴顿上将,这么一闹让他的紧张情绪散了不少。
比起前些天的魂不守舍,崔明义的状态好了很多。面对第三军团方的指控,他冷眼相待,没有为那三言两语动摇半分,连表情都不曾变过。
“崔明义少将,第三军团指控你通敌,你的副官蓄意杀害同僚。你有什么要辩驳的?”
崔明义高扬头颅,讲出事先准备好的辩词:“无稽之谈。我与副官寒双在CD-α星上的每一项活动,都做了详细的记录,全部可公开接受调查。我们做的每一个决策,都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优解。我的副官也是听从我的命令行事,一切解释权都在我这里。”
“翱鹰击毙海鸥1号与海鸥2号两架战机,导致五名驾驶人员当场死亡,遗体至今还在搜寻中。崔明义少将,殉职的士兵家属需要你给出让人信服的解释。”
“我很抱歉。但我问心无愧,”崔明义从座位上站起来,环视法庭一圈,右手摊平抚在左胸,“第一军团的特战队成员共5人,后勤队成员4人,研究员2人,一共11人,他们全部牺牲了。其中大部分人至今也未找到遗体。他们的亲人朋友,难道就不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崔明义见众人容色戚戚,知道自己的发言起了作用,遂再接再厉,声情并茂地发言:“研发部的特级研究员傅之恒,今年才17岁。他独身一人背井离乡,为我军作出了杰出贡献,我发自内心地敬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