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神色微变。
沈璟猛地转头,死死盯着跪在堂上的仆人,目光阴狠如刃。然而,他一向刻薄寡恩,惯于苛待下人,稍有差池,便轻则鞭笞,重则废去手脚。这些年,府中仆役更迭无数,留存者多是唯命是从、苟且偷生之辈,此刻情势逆转,哪里还肯为他赴死担责?
很快,有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颤抖如筛,战战兢兢地开口:“小人不敢隐瞒!太傅确是被关在偏院……沈璟与夫人合谋,将他囚禁数月,不给饭食,只留稀粥糊口……那五石散,也是夫人命人强灌的……”
话音落下,堂内落针可闻。
其他人见有人开口,再无侥幸之念,纷纷跪倒在地,争先恐后地诉说:“小人不敢欺瞒大人,太傅本已伤重,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磨?他们母子每日仅给薄粥,稍不如意便断水断食,冬夜寒冷,连一床暖被都不曾给过……”
“……屋舍阴暗潮湿,太傅几次高烧不退,夫人却置之不理,连药汤都不许我们送进去。”
“那药……奴才亲眼所见,是夫人叫人压着太傅灌下的,太傅几次昏厥,他们都不肯罢手……”
“求大人明察,小人等实在不敢再隐瞒了!”
堂内众人听闻此言,无不变色,议论四起,怒声翻涌。
县令怒极,面色铁青,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好个畜生不如的孽障!竟敢如此谋害兄长,来人,将沈璟押入大牢,立案详审,再行定夺!”
话音一落,两名皂隶迅速上前,反手将沈璟按倒。他脸色惨白,四肢发软,挣扎片刻终是瘫软在地。
消息传至宫中,皇帝闻讯震怒之余,亦痛悔不已,下旨召沈玦回朝。
然圣旨送至小院时,沈玦却只是执笔缓缓写下:“臣已残躯,难再侍君。愿以微薄之力,兴学问,以教后学。”
皇帝见书信后,久久未语,最终叹息一声,准其所请。
数月后,江南水乡,一座书院于山水之间拔地而起,名曰“承道”,不久便声名远播,闻名天下。
沈玦将收回的家产尽数投于书院,不为商贾,不作积蓄,而是购地筑舍,延聘良师。于书院内设藏书阁与讲堂,更在书院之外设立义学,专为寒门子弟提供求学之所。凡才学卓绝者,不问出身皆可入学,贫寒学子还可得助学之资,使其无后顾之忧。
一时间,天下学子奔走相告,寒门子弟争相投帖,文人墨客更以入承道为荣,引其为平生之志。
庭院深深,青瓦白墙掩映于翠竹之间,晨光洒落,竹影斑驳,朗朗书声回荡在堂前堂后。
宽敞的屋内,学子们衣袂翩然,或伏案沉思,或低声诵读,窗棂半掩,晨曦斜照,一地澄明。讲学授业,不再是权贵门第的私享,而真正成为天下有志之士皆可求索的光明之途。
风过檐下,带着帘影微晃。沈玦倚靠在定制的轮椅中,膝上摊着一卷批阅中的文章,手中执笔,批改点拨,字迹虽不复当年锋锐,但仍可见一派清峻风骨。
而他的身侧,苏月静静看着他,目光温和。
微风拂过,竹影微曳。
这一生,他不再是庙堂的臣,而是天下人的师。
而她,也终于留在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