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婉竹比顾青莲先一步醒过来。
天色是狂风暴雨沉淀后的青蓝,朝阳以和暖熹微的光芒拥抱着寂静的草野,唤起一声声的鸟语虫鸣。
看着眼前的一片安宁,杨婉竹晃住神,她依稀记得他们下了井,她差点被女凶尸一掌掏心,是顾青莲为她挡了那一掌。
那么他——
杨婉竹往身边看去,呼吸微窒。
俊美少年赤身倒在她的身边,身躯虚弱地蜷成一个亮白的圈,橘红的朝霞一寸寸拂过面颊,眼睫微颤,仿佛沉入噩梦,一滴晶莹缓缓地流淌了下来。
鬼使神差的,杨婉竹伸手触了触。
又鬼使神差的,想尝一尝。
舌尖刚伸出来,她立马甩掉这个念头,小魔头会掉眼泪?说给狗听狗都不信!
她这又是怎么了,和变态呆在一起久了,也变得变态了?居然想尝尝留下来的是不是眼泪。
他流血流泪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当时没想着要舍身相救,只是没想到那凶尸那么厉害,差点玩脱把自己玩死了。
印象里,顾青莲为她挡下一掌,可是现在怎么看,他都不像身受重伤的模样。
“阿姐,别,别丢下我。”
一声梦呓,吓了杨婉竹一跳。
她反应过来是顾青莲在说话,他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此时雨过天晴艳阳高照,落下来的绝不可能是雨水,那么只是能是——
他真的在哭。
她正要说话,却发现嘴唇不知怎地破了皮,摸上去还微微渗透了些血,她有些纳闷,不过这些都无伤大雅。
“我当然不会丢下你。”
她把手伸到少年的喉咙边上,尝试着捏死魔头的正确动作,心中想到,好歹是冠绝古今的一代超级大魔头,就这么赤身落体的死在荒郊野岭,多没面子。
他的外衣正好披在她的肩上。
是雨刚下的时候,她拒绝了水不深的外衣,主动吩咐他的。
他也不觉得遭受压迫,反而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小孩,藏不住高兴,把外衣脱下来很是体贴得把她裹严实。
那时候她想,其实有个弟弟也不错。
杨婉竹重重叹了一声,把衣裳解下,披在顾青莲的身上,想说点什么,但现在不论她说什么,顾青莲也听不到。
再者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上世恩怨,此时的他一无所知。
犹豫中,错失了杀死魔头的最好时机。
不远处,有一行人举着早已熄灭了的火把,扯着嗓子大声地喊“顾公子,杨姑娘”。
离他们最近的那位不必细看也知是谁,华贵的天水锦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屠杀,变得和路边打折卖的麻布一样团皱皱巴巴。
水不深眼尖先看到他们,大喜过望:“他们在这!”
山无名不知哪跳出来,惊叹道:“呀!活的!”
同生共死,这句看热闹似的“活的”,也含有几分安心。
一伙人闻声赶来,抬担架的抬担架,搀扶的搀扶,诊病的诊病,看到顾青莲没穿衣裳,还有个好心人给他穿好衣裳。
杨婉竹身上的血最多,一上担架,就被当成重症病人开始治疗,在一群白大褂里还瞅见了熟人。
苗神算见她这般模样,骇道:“我就说你有血光之灾吧!我当时算,不过小灾而已,如今一看来,我离神算还有一丁点的距离,你伤成这样——大抵是命不久矣了!”
“本来你和神算子只有一丁点的距离,现在,你就是个算来算去全靠蒙的江湖骗子。”
杨婉竹从担架上霍得坐起身,笑道,“我好得很!”
水不深不放心地过来摸脉:“不错,气息平稳,不浮不沉,甚至,”他顿了顿,看着她疑惑道,“有大补之象。”
她也“咦”了一声。
山无名凑上前来,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她,恨不得把她头发丝上的灰尘都看清楚,道:“命真硬,这么厉害的阵法都没把你灭了!”
杨婉竹翻白眼道:“想夸我就直说。”
山无名脸一耷拉:“谁要夸你了?区区凶阵而已,我师兄要是在这里,只需要动一个小指头,就能让它灰飞烟灭,厉害吧?我们九嶷山庄就是比你们百家要强上百倍,不服气也没办法!”
“服气服气,别说是一个凶阵,便是有朝一日魔头重返世间,你们九嶷神宫也不带眨眼睛的,我这人本事不大,胆子还小,怎么敢不服气呢。”
等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村中,村民们听说祭祀的一对男女居然活着回来了,无不骇怪,忙抛下手中的农活,争先恐后地跑到街上去瞧,比那杂耍里的猴儿还招人稀罕。
热热闹闹了好一阵,村民们才问:“虎神为啥没吃你俩啊?”
“虎神他老人家吃饱了,自然就不吃我俩啦!”
“那以后呢?他老人家还吃俺们村的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