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夜,杨澍先蹑手蹑脚地跑到她屋里,差点被顾青莲误以为是刺客拿剑挑了。
原来他是舍不得闺女,对着花盆子念叨了半宿的话,念叨着念叨着,耐不住困意,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后半夜,杨夫人有礼貌地轻叩门扉。
进门后,对顾青莲点头示意,随即并不意外地瞥了一眼睡在地上的丈夫,然后坐到床边。
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花盆里的绿竹。
顾青莲伫立在屋门前,隔着一扇屏风,望着床边的母女。
为人父母,是何情感,他实在是不知。
但显然,不同的父母对孩子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有的是爱,有的是恨。
恨不得挖空五脏,掏出肺腑,吸干鲜血,食之骨肉。
想到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顾青莲觉得胸臆间压抑得喘不过气。
他轻轻推开一丝窗,放进来微风的轻响,配着杨庄主震天动地的呼噜声,竟是分外和谐。
皎洁的月光不知何时退场,天方亮起鱼肚白,杨夫人拖着虚耗半宿的身子,正要默默离开时,看到了窗边一夜未眠的少年,禁不住一愣。
顾青莲的目光投过来,她先一步道:“天快亮了,就要启程了,我就不送她了,老头子我会叫人来抬走,他这个睡起觉来不修边幅,叫你看笑话了。”
顾青莲施施然行了一礼:“谨遵夫人令。”
“你不必客气,当夜去南海龙宫赴宴的宾客死的死残的残,我知道,若不是你的保护,竹子她不会活着回来。”杨夫人素来持重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动容,“我和她爹打小宠惯了她,养得她娇蛮任性了些,但她心地良善,看上去没心没肺,实际上心思最为细腻不过,又有些自以为是,看到什么不公平的事都喜欢插上一手。九嶷神宫不比我们百家,凡事并非非黑即白,顾公子定晓得此理,不管怎样,竹子就拜托给你了。”
顾青莲躬身又是一礼,承诺道:“夫人无须多言,阿姐于我有恩,我会拼死守护阿姐。”
心里却嘲笑,爹娘明知是火坑,却仍将女儿往里堆,既然已经选择放弃了她,何必这副假惺惺的做派,装出来只会感动自己罢了。
看着虚伪造作,却答应了阿姐,一个都不能杀。
真烦人,什么时候阿姐才能真的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永远不会抛下她呢?
卯时三刻。
葱青色莲蓬顶香车载着满满的行李,烫银的鞦辔挂在千灵鸟的颈上,五色的鸟羽唰的一声大展,在一片晴空上如流星一般翱翔而过。
顾青莲手中抱着花盆,和众人作别,紫竹随侍身侧,也即将与他们一同前去。
杨澍恋恋不舍地对着花盆说道:“闺女啊,你也别有太大的学习压力,在那边吃好玩好,有需要用银子的,你爹我都包了!”
杨天叶吐槽道:“她啥时候没吃好玩好,您就是多余担心,还怕她在那边乐不思蜀了,回来瞧不上我们穷乡僻壤了,干脆在那边找个好人嫁了,生一窝猪崽子。”
杨婉竹:哥,你夺笋呢。
杨天叶郑重道:“竹子,论家室才干,你是一点没有,好在样子生得还不错。马头书斋读书的学子们可都是潜力股,以后说不准要到神殿当大官的。与其自己多努力,不如钓个金龟婿……”
杨婉竹实在听不下去了,在花盆里抖了三抖,扬出来的沙土溅了杨天叶一脸。
胡小眉一把将杨天叶推开:“去你的!”
“小竹妹妹,别听你哥胡说。嫂子说啊,这马头书斋是四海八荒一等一的学府,不管别的杂七杂八的,只要你用心,一定能学到真东西。还记得上一位教你们术法的老教师吗,他跳槽到马头书斋了,我已经修书一封,请他多多照顾你。”
杨婉竹摇了摇竹叶,表示回应。
杨夫人最后道:“你爹你哥你嫂子都这么关心你,为娘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此去,要平安啊。”
顾青莲和紫竹用瞬移术离去,杨夫人原地立了片刻,挥手叹息。
“请他们进来吧,他们不是要查么,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一门之隔,倚竹山庄的门前拥满了奉神殿之命千里迢迢来此督查的仙兵。
一张大大的戒严令天罗地网般将山庄罩了个严实,莫说是人,便是一只麻雀也休想飞出去。
杨夫人抬眼一看,无暇的天空上游动着各路电流,普通人一不小心碰上一下,当场灰飞烟灭。
天色平白地黯淡下来,细雨静流,淋在她日益老去的容华上,濛濛细雨后,炯炯的目光掠过一语不发的丈夫儿子、新儿媳妇,目光定在相濡以沫的丈夫的身上。
这对患难夫妻深深对视了一眼。
雨落惶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