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敢劳您大驾。”秦昭的语气仍是恭敬中带了几分不冷不热。殊无己总觉得他这欠收拾的态度有些熟悉。
“睡。”殊掌门再次命令,顿了顿又补充,“先趴下,衣服脱了。”
秦昭瞪着他,脸上泛起隐忍的怒意。
“给你疗伤。你这般模样,路上走得慢了,倒是拖累。”殊掌门重复道,“礼数。”
秦昭与他对视两秒,终于败下阵来,硬邦邦地在榻前跪下,解开腰带,脱掉外袍趴在床沿。
殊掌门抬起拂尘轻轻一扫,银须探进徒弟松散的里衣。秦昭脸上顿时露出不自在的表情,他吸了口气,额头渗出汗珠,但痛苦的神色已明显消退不少。
弹幕猛地刷过:
【完蛋了,就这么被殊无己狠狠捅了】
【不是吧,你们三清……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你好,我是血影教的,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任劳任怨做杀人任务推主线时,你们在跟掌门搞黄色】
【前面的差不多得了,明明是正常师徒情】
【对啊对啊,我们殊掌门只是面冷心热】
殊无己颇为赞赏地给这条弹幕点了个赞,结果后半句紧接着:
【大晚上跑到徒弟房里用棍子捅他,然后催他睡觉】
殊无己:“……”
【不对吧】
殊无己这次学乖了,冷眼旁观没再急着点赞。
【看殊掌门那张脸,他应该做0的呀】
殊无己:“……”
终于,剧情里的殊掌门拂袖熄灭烛火,秦昭也安分躺回床上。医馆里的人不是被杀就是逃跑,他找到了间还算干净的单间,终于睡上了柔软的床褥。
“师尊。”他不情愿地唤了声,“您睡哪儿?”
殊掌门垂眸扫他一眼,秦昭立刻意识到自己问错了——缥缈如谪仙的殊无己显然不需要睡觉。
然而答案出乎意料。
“我在此处歇息。”殊掌门道。他轻点拂尘,金光闪过,一团若隐若现的云雾停在床前。殊掌门侧坐云上,然后……他当着秦昭的面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鹤氅道袍与束发的金冠。
弹幕:
【我跟建模一样目瞪口呆了】
【这是不付费能看的吗?】
殊掌门沿着祥云靠下,银白长发如瀑布倾泻,在幽暗厢房内仍隐隐泛着流光,好似夜明珠映照下的白绸,柔软地垂落,末端甚至洒在了地上。
【看到殊无己头发上流动的光了吗?我口水就这样流】
【我口水就这样流】
【我口水就这样流】
【主创绝对是殊无己梦男,我拿项上人头担保】
【谢邀,大战血蝙蝠15分钟的剧情不如这2秒的头发精良[微笑]】
秦昭显然和弹幕里那群人一样看呆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景象。
“您要在此……”他生生把“宽衣解带”四字咽了回去。
“我不喜束缚。”殊掌门声音淡淡,“睡吧。”
【你猜睡不睡得着[微笑]】
秦昭确实没有睡着,先睡着的竟然是看起来完全不需要睡觉的殊掌门。
年轻的徒弟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了一会儿,双目有些涣散地望着远方,他好像还没有从一天之内如此多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暴毙的父亲、被杀死的叔叔、误入的师门、一顿没头没尾的鞭打、暗杀。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一天之内,然而此刻他的新师父如云中月般停留在他的床边,微乎其微地散发着恒娥似的光辉,平静得好像一切血海深仇、盘根错节都会像呼吸那样自然地发生,自然地解决。
秦昭仍然没有睡着。
最终,他静悄悄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拿起放在床头的半截蜡烛,走到殊掌门的身边,悄悄施了一个咒,点燃了烛火。
【喂,小心你的手,别盯着看了】
直到弹幕刷过的时候,殊无己才发现,这个年轻的小徒弟拿着蜡烛站在他的旁边,安静地站了很长时间。游戏中的时间流逝的速度显然与现实中不同,蜡烛融化得很快,蜡泪一滴一滴地,像血一样落在秦昭的手和脚背上,他像是毫无知觉一样站在那里,看着殊掌门平静的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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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无己在这段剧情结束后离开了游戏。
他又感到饥饿了,他确信这个游戏对身体的消耗比看上去更强。
他打开居家手册,在里面找到了类似用餐的字样。这本手册详细得令人发指,甚至给他画清楚了怎么打开电子显示屏,怎么找到语音通话的界面,用箭头标明该点哪几个按钮,该拨哪个号码。
殊无己对着册子找到了一块巴掌大的电子砖头,按照要求打开了屏幕,点击一个绿色的App,输入一串符号,再把跳出来的用户加为好友。
这个用户的头像是纯黑的背景加上一只夜光蝴蝶,名字就一个昭字。
殊无己终于产生了一点怀疑,但他确实不知道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还能去什么地方化缘——上次他跳到一辆移动的黑色房子上,差点酿成一桩惨剧。
按下通话后,对面很快就传来了秦老板的声音。
“喂?”秦不赦冷冷清清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他听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秦先生?”殊无己讶然,“……大约是有什么误会。”
“嗯,饿了?”秦不赦干脆利落地问,“想吃什么?想吃面疙瘩还是炒饭?”
“不劳烦您。”殊无己拒绝,“此处想必另有化缘之处。”
“没有,别想了。”秦不赦冷酷地否定了他的猜测,“这事就是我该做的,别推了——或者说你想不想出来走走?”
殊无己怔了怔。
“怎么了?”
“倒未曾想过。”殊无己道,“来到此间之后,快忘却天地之宽广了。”
“……”对面沉默了片刻。
“秦先生?”殊无己轻声问。
“开门。”
不用他说,殊无己也察觉到门口突然出现的动静。
他起身,披了道袍打开门,果然看到秦不赦换了一身漆黑苗银边的短褂,外面套着夹克,下头搭着牛仔裤,一身新旧混搭的流派看起来倒是意外的和谐潮流,看起来充满了年轻劲儿。
“带你出去转转。”秦不赦道,全然没顾及他的反应,“本来想下厨给你做点什么吃,但想到你还没有出过门——你不是最讨厌被困着吗?”
殊无己很想问他怎么知道的,但又很快想起了刚才过过的剧情。
“你……”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干脆就全不问了。
无己真人对这些所谓的尘缘往事、红尘是非,向来是没有那么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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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板没有带殊无己去什么高端场所,只是到了楼下的摊子,给他叫了一碗馄饨。
殊无己端着馄饨也没有急着吃,只是安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在他眼里这些穿着POLO衫,或者连衣裙,甚至吊带裤的,都是奇装异服、礼崩乐坏的后生,倒是眼前的秦老板,还算是保留三分古典的韵味。
他淡淡一笑:“秦先生真是礼数周全之人,对我这样的流民也是关怀备至。”
秦不赦嗤笑了一声。
“你看起来特别活不长。”他诚恳地看着殊无己,说,“如果我不请你吃饭,我怕你真的饿死在家里。”
殊无己也没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秦不赦。
这下轮到秦不赦移开视线了。
“你认识一个叫秦昭的人吗?”殊无己突然问。
“……怎么了?”秦不赦的手指动了动,“你认识他?”
殊无己摇头:“是他做的这个游戏,是吗?”
“不完全是。”秦不赦并没有隐瞒。
“他恐是会些法术。”殊无己道,“如果是他做了这个游戏,暗害旁人的寿数,我恐怕要清理门户了。”
“……”秦不赦无奈地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你知道什么?”
“此事的始作俑者另有旁人。”秦老板道,“只是此人行踪诡异,我们尚未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但不是秦昭做的。”
殊无己蹙了蹙眉。
“馄饨要凉了。”秦不赦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疑问,转移了话题,“这家店跟我们有合作,没有时间布施的时候你可以来这里化缘,想吃什么直接跟老板说。”
殊无己礼貌地欠了欠身:“多谢。”
“不用谢!都是道友!”老板豪爽的声音从摊子后面传来,还挤眉弄眼地朝殊无己笑了笑,“是不是啊?掌门人?”
风把门帘吹起来,殊无己注意到此人身上穿着一身画满三清掌门大头贴的痛衣。
殊无己:“呃……”
“收留所的福利很多,不只是这个。”秦不赦的嘴角压了压,仿佛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过几天会组织团建,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一起来。”
“那是何物?”
“简单来讲就是一个部门一起去修行。”秦不赦低下头,轻轻把玩着自己的袖扣,“不是在游戏里,而是在现实中。今年我们准备安排去三清观。”
殊无己哑然,但谁也没法忽视,那双一直平静如水的黑眼睛,像夜空中升起的孔明灯一样,悠悠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