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后,很快天也黑了下来。
客栈里今日来客本就不多,只有三两间房,到傍晚前就差不多安顿停当了。因而娄二能趁这个机会从老瞎子手底下偷偷溜出来。
娄二边走手头边甩着午后那侠士给的玉,又摸了摸出门前从房里头揣出来的几包银子,一步一跛得向镇上唯一一家花楼走去。
甫一走到楼外,就被几个认得他的龟奴讪笑得拦了下来。
“去去去,你个丑跛子,怎么又来了。”
“大哥行个宽宥,让我见见经年。”
娄二低头憨憨道,边说边拉住龟奴的手塞钱,“这回银子管够。”
那龟奴显然很看不上他塞的钱,“年公子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这镇上人人都知,色令智昏的娄二打很久前就苦苦追求花楼的经年公子了。娄二每每存了银钱,都上赶着送过来,只不过听说娄二至今别说做年公子的入幕之宾了,连手都怕没摸上过。知道的也都笑他,癞蛤蟆异想天开,每次白白送了钱过来,说是存起来直到能替年公子赎身为止。也不怪这娄二迷糊,年公子是这家花楼里唯一的乐伶,见过的人都说他是冀连这个地界方圆百里的男男女女中最好看的人,甚至出了冀连也不遑多让。
娄二再次碰壁也不恼,想来对方觉得加上这玉也不够数,于是从怀里掏出最近攒下的银两,连同那块玉一股脑塞给龟奴,“不打紧,您只管像往常一样捎带给他。”
说完留恋得朝二楼门窗紧闭的那间看看,失神了一会儿,便恍惚惚扭头往回走,也不管身后的龟奴还叨叨什么。
回去的路上便不知觉走得慢了些,路旁门户透出来的隐约灯影,将他偻久了的背拉得长长。
还未进客栈,就见门口杵着一个人,正是下午的那位贵客。
那人听见娄二脚步,扭过身来,昏暗灯火下看不清表情。
待随那人进了客栈,娄二才借光亮看出来,他衣摆皱了几分,身后武器也没背,似是才经历过打斗。
“你今日所说的易方酒楼我已去看过。” 那人美目微阖,带些许失落,想是此行所求未得。 “我会在这里多住几日,白日若我不在,你替我盯紧易方老板娘,我需要她和酒楼的动向。”
见娄二正要张口推辞,那人直接打断道,“掌柜那里我已打好招呼,你便在你店里做活计,有异动知会我便可。”
说着又掏出几锭银子拍到娄二跟前,娄二眼前一亮,自然连连点头,应承下来。
“得嘞,大侠您且放心,小的鞍前马后为您效劳。” 娄二堆笑得送了贵客回二楼上间,又按人吩咐打了澡桶上去。一直忙到后半夜,终于可以一瘸一拐得回到自己在后院的小屋。
后院小屋里只一尾摇曳的烛台,屋子里偻着背的人褪了中衣上榻。光影晃动下,只见那人背像是直了起来,背上的皮肤白净,但多了几道狰狞的痕迹跃然其上,就像该人的阴阳脸一般,本该悦目,却被迫狰狞。
娄二灭了烛火,长吁一口气躺上榻。
小镇上的日子本就重复又乏味,平素里可碰不上这种大人物。
他想着,不知觉间手触到左脸的大片红印上,又仿佛被烫到一样躲开。
燕晟然,好久不见。
……
……
“小楼,爹爹说你是我未来的娘子。” 穿着极贵的男孩儿手搭在面前比他矮一头的白玉一般的小人儿肩膀上,用稚嫩的童音一字一字郑重道。
“我是男儿,怎么做你娘子。” 白玉小人儿的声音像珠萃叮当碰撞般好听。
“男儿怎么了,我认定了小楼,小楼就是我的。” 男孩目光坚定盯着他。
“嗷喔…” 男孩被玉人儿狠狠踩了脚,松开手痛呼出声。
只见那小玉人儿斜睨着他冷声开口,“你怎知我就是你娘子!谁做谁的媳妇儿还说不定呢。”
恍惚间,四周浓烟四起,满眼血红,玉人儿和男孩消失在了血雾里……
“宁尹楼!旁人也就算了,你怎能害你弟弟如此?” 燕晟然面目狰狞,似是怒极,深陷他肩头的五指不断颤抖。
“妖人的家事,正道好大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 眼前五官艳丽的男人神似妖魔,红色的眼瞳镶在冷白的面容上,像玉盘盛着两滴圆润鸠血,极魅极邪。
“我本以为你只是因不慎修习的功法所致,原来是你一己之私,才自甘堕落至此。”
“堕落至此?笑话,燕晟然,你大可在崇乐宗到处走走,我掳了这么多人,你偏偏跑来替宁辛阑打抱不平?” 红瞳的男子音色冷然,仿佛在说什么与他不相干的事, “难道说,你喜欢他?”
“那我就更不能放了他。” 他神色张狂,音调愈加令人难以捉摸。
“宁尹楼,别逼我杀了你。”
燕晟然似是失望至极,碎了剑转身就走,便没有听到那人最后一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