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轻响,光影摇曳,水榭内骤然一静。
萧越身姿琅琅,步履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似是踏着人心,缓步踏入水榭。他腰间的银丝墨玉腰带泛着冷光,与他眸中的寒意相衬。
唇角虽有笑意,但未达眼底,衬得他眸光愈发深邃冷冽。
他身后,七八位朝中重臣紧随而入,个个面色难看,与萧越的从容自若对比鲜明。
静默间,萧越的身影愈发显得高大而不可逼视,如巍峨山岳,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水榭内陡然陷入死寂,片刻后,才响起几声怯生生:“爹?”
乔婉眠不在意萧越身后为何有一串官老爷,只觉得心中一松,知道折磨终于到头了。
她转转眼珠,生怕萧越不知道她已经完成任务,动作堪称浮夸地将自己彻底挂到听竹身上,娇憨道:“听竹,这是不是幻觉?我怎么看到我家大人了?”
萧越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乔婉眠身上,眸中寒意稍敛,却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他沉默着走向乔婉眠,宛若一只潜入浅池的凶兽,虽未显露獠牙,却已让人心生畏惧。那人每向前一步,围在乔婉眠身边的贵女们便躲避洪水猛兽似地向后退几步,恨不得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
唯剩他麾下那绿壳小龟,还拽着听竹在原处,满脸自得。
高兴什么,都被人欺负成那样了。
萧越睨了一眼没心没肺的乔婉眠,没好气道:“过来。”
乔婉眠邀功不成,反听他语气不善,心里犯嘀咕,蔫头耷脑地退到萧越身后。
萧越老神在在地将两手一揣,半阖着眼皮,声音带笑:“事情始末各位也听清楚了,下官与这小丫鬟受些中伤算不得事,但若有一天她们议论了不该议论的,那便可能祸及家门。大人们不妨在此醒醒酒,欣赏欣赏风景。”末了,萧越凉飕飕地补充:“女儿家面皮薄,各位要掌握分寸。”
唐策眉毛一抖。
萧越分明是要亲眼看着他们将自家女儿训哭了才满意。
也好,总比闯下塌天大祸后再教导强。
他缓缓转头,找到唐媛媛瑟缩的身影。
唐媛媛没了方才的威风,整个人缩成片蔫巴巴的菜叶,哭丧着脸:“爹……”
唐策:“别叫我爹!”
水榭外歌舞升平,水榭中哀声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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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乍起,珠帘发出细碎的磕碰声,宛若玉珠落盘。
日光被揉碎再投入水榭,变成七彩斑驳的光影,煞是好看。
乔婉眠转眼忘了萧越前一刻的严厉,近乎崇拜地仰头看他侧颜的斑斓光影,声音软糯,不再见哭腔,“大人是专门领来这些人来为婢子鸣不平?”
“凑巧罢了。”萧越目光落在远处,漫不经心,语气发寒,“况且,我看你也没当回事。”
乔婉眠由衷感谢萧越为她出头,讨好摇着他的袖子,“我在意的,她们刚才还笑我的桃花……真的真的谢谢大人。”说着有点委屈,她道:“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可能就忍不住了。”
萧越垂眸看她,眼中划过一丝欣慰,语气也不再冷硬:“忍不住反驳?”
“啊?”乔婉眠一愣,呆滞地眨了眨眼,“忍不住……要哭。”
萧越面色一沉,方才的柔和消散无踪。
他恨铁不成钢地将手抽回,更冷硬了:“站好!不许拉拉扯扯。”
又在不满什么?
乔婉眠不明白,也懒得琢磨,只垂着头想,再也不烘小桃花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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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们隐隐约约的呜咽声与朝臣们鄙薄的眼神,像一记记耳光,打在林眉心脸上。
她强撑着笑意,指尖却深深掐进掌心,心中翻涌着不甘与愤懑。
她心里也明白,方才话里的棉里针,在女人堆里说说还有点作用,在这些重臣眼中根本不够看的,他们看轻她之余还会怪她教坏贵女。
多年积攒的声誉,今日尽毁。
但这不是她第一次编排他,萧越从未追究过,今日为何反常?
难道真被她说中了?
林眉心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怎样都无碍。不出一月,开阳城将再无萧越这号人物,自己的亲外甥萧虔会取代他为长庆侯府的世子。
至于她的名声——等到萧越墙倒众人推,自然也会恢复如初。
林眉心强撑起笑对萧越道:“仰行别误会,姨母是当真为你高兴,话才说多了。”
萧越靠在廊柱上,斑驳的七彩光影融入他的玄色衣袍。
他眉梢一挑,语调带着簪缨世家子弟独有的轻慢:“本官外祖满门拼死守城死在齐人刀下,林夫人,冒充英烈可是要进开阳府的。”
林眉心深吸一口气,尽力和善道:”这是哪里话,我嫡亲的妹妹十八年前就嫁给了侯爷,还育有一子,于情于法,我都是你姨母。”
萧越显然没耐心同她多费口舌,“林氏当年是侯府的妾室,本官还没见过奴才同主子攀亲的。”
林家家主,林眉心的父亲在西原领导镇西军十余年,是镇守西原的封疆大吏,更是当朝威武大将军。
林眉心一生未嫁,留在开阳打理都城琐事,一直是贤孝的代表,还没人敢对她如此不敬。
她怒极。
萧越不过秋后的蚂蚱,何必再忍?
遂撕去伪装多年的笑脸,将压抑心中的怨气倾泻,愤愤道:“萧老将军虽有从龙之功,却贪恋开阳富贵繁华,弃镇西军与西原百姓不顾。若非我父亲担下重担,天下早无镇西军。林家可怜长庆侯府人丁单薄,才忍痛将小妹嫁过去。眼前,萧老将军离世多年,长庆侯府空壳一个,你凭何狂妄? ”
萧越从鼻底溢出一声轻嗤,懒懒道:“凭本官是科举入仕的从四品大理寺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