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夜凉风习习,吹不开萧越眉间一道深川,他穿过无归院花草馥郁的小径,绯红袍脚擦过斜出的枝桠。
刃刀跟在他身后,眼下乌青,一副行将就木的枯朽之态。他看着萧越宽肩窄腰长腿的峻拔背影,暗叹上天的确偏爱萧越。
两天一夜未睡,刃刀早已力不从心,反观自家主子,除了脸臭了些,依然丰神俊朗。
如唐大人谋划,主子一早便收到皇上口谕,勒令他登门致歉。
二人到了唐府后,唐大人表面上拒不见客,做出让他们在偏房候了一整日的假象。
实际上他们同唐大人在偏房忙于核对方从政一案从犯的名录及罪责,饭都没时间用。
刃刀快走两步,推开芜阁的门,“属下先去小厨房取晚膳,主子有什么吩咐?”
萧越径直走向书案,“再备一壶雨山前。”
刃刀动作轻微顿了一下,而后恭敬退开。
雨山前价高、极苦、性寒,萧越钟爱用它提神。
启束师父早对他耳提面命过无数次多饮此茶对身体无益,都被他当作了耳旁风。
谁能劝得动他?
……
从小厨房回来后,刃刀一扫刚头的愁苦,满面春风地回到芜阁。他将托盘中菜品一一摆好,恭敬等着萧越。
萧越落座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问:“这是?”
刃刀压着嘴角:“今日小厨房特意准备的炸荷花。”
萧越眼角带了点笑模样,打量那盘摆在正中的荷花形炸物。
花瓣大小层层递进,每层花瓣大小几乎一致,显然是从数朵荷花中挑选了最周正的花瓣重新拼凑成。
花瓣尖端裹了一层薄薄的糖霜,在灯盏下闪着细小的光,晶莹可爱,足见掌勺人的用心。
他拿起碗筷,挑眉:“张十三竟还有细嗅蔷薇的一面。”
张十三是无归院的厨子,和方嬷嬷一样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人。
自家主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刃刀有什么办法,只幽幽附和:“张伯有心了。”
萧越不再说话,专心用饭,似乎遗忘了桌正中那朵盛放芙蕖。
饭毕,他放下碗筷,面无表情,“告诉她少动这些歪脑筋。”
唉,男人,喜新厌旧,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刃刀沉默着收拾残局。
萧越打断他:“先别管,去备水。”
“是。”
……
芜阁一下格外静,只余萧越与桌上荷花对望。
此物应当是日落时分就已经备好的,今日下过雨,空气潮湿,油炸过的花瓣已经隐隐要散开。
他抿一口雨山前,苦涩从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萧越眉头微皱。
小荷尖上,糖霜如薄雪覆盖,晶莹可爱。
萧越一手托腮,一手轻轻一掰,两指夹着一瓣,咬下边缘。
滋味尚可,再尝一口。
少了一角的荷花更加摇摇欲坠。
萧越与它对视半晌,又摘下一片。
口齿留香间心道,那小丫鬟虽然痴心妄想,但手艺还不错,竟甜得恰到好处。
……
刃刀自小跟着萧越一起习武,功夫了得,乔婉眠眼中无比辛苦的挑水活,在他眼里毫无难度。
只消走完这趟,应当能将浴桶打满了。
他手中提着两桶、手臂夹着两桶、头上顶着一桶,稳稳当当回到芜阁。
谁知进屋后随意一瞥,就被惊得脚下一滑,险些功亏一篑。
吃完了?
走前还完好无损的炸荷花,转眼已只剩那颗装饰用的莲蓬。
那什么,自从公子有了开蒙的苗头,心口不一的毛病越来越重。
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移情到送画的贵女身上了么?
难道两个都要?
端坐桌后的萧越若无其事地品着茶,看他一眼,舌头像粹过毒:“下盘不稳。”
……
无归院的另一处也亮着灯火。
乔婉眠坐在半开的支摘窗前,已经看了几个时辰话本子。
她瞟一眼手中卷,看一眼窗外,未曾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翻页。
方才刃刀从她窗前路过几趟,都垂着头匆匆离开,没有给她问询的机会。
明明都备水沐浴了,怎么还不将残羹端出来。
刃刀稳重的脚步声终于又响起,乔婉眠的心又提起来,再次期待又恍若不经意地掀起羽睫。
只见托盘堆叠的残羹中,那只装了荷花的青瓷盘子被垒在最高,一个耀武扬威的小莲蓬在上面打着转。
一如乔婉眠的心。
答案已经摆在眼前,萧越喜欢她的炸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