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灵境山镜湖畔,只听“哗啦”一声,岸上着青色长袍的男子不过向湖面微微张手,一只金色小鼎便自湖面腾越而出,在强烈的日光照射下,依然熠熠生辉。
“这是你家小孩儿放入的东西?”岸边茶案另一旁的紫衣男子轻叹道。
“吾即刻便处理掉它。”说这话的青衣青年正是那灵境山山主——林晨,此时他稍有些慌张。
“放下罢!”紫衣的中年男子转着茶杯沉声道:“吾方才算出它与青玄有一线机缘,甚是有趣,随它去吧!”
“弟子遵命!”林晨收回手,让金鼎重新落入湖中,随后淡淡望着身前男子,无声唤了一声:“青华…天尊!”
……
……
余澜一路望着夜空中闪烁的灵絮上山,像是追星星的人,明明离得越来越近,却又似乎离得越来越远了。
终于走到林幽洞府附近,眼瞧着灵絮光芒被幽暗洞府尽数吞没,我才悻悻然收回目光,低头察看脚下的石阶。
在月光映照下,不过上了数级,眼前突然全黑了下来。我抬头,果然看见林幽站在石阶的末端。不知他为何又突然在这里,我张了张口,忽然有点懵。
“你回来了。刚好,我正欲去寻你!”林幽用整个身影笼罩着我,似笑非笑地居高临下道。
“林青,怎么样了?”
“还有一口气。”那笑更深了,只是那眼神仿佛巨兽张开的口,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其中。
“什么?!”我随即反问,没有心思去顾忌他,只觉得忽然有一些气急。
“你现在跟我来,她便死不了。”说罢,他收敛神情独自转身,向洞府走去。我加快脚步,紧随其后。
一同进入洞府后,林幽随手一挥,瞬间点亮洞府。望着两侧高大石壁上逐次向内交汇的夜明珠,我不由得睁大了眼。我从未想过他的洞府有这般大,大得可以塞下一个足球场!我们在珠线交汇处迈入地下,地下部分却骤然缩小,像是一个小房间。来不及适应,一只巨大的金鼎又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大肆截取了地下三分之一的空间,耀武扬威地站在不远处。
伸手掩去大半横冲直撞的宝光,我才看见了林青——她正以打坐的姿态坐在鼎中,看似无恙,实则脊背佝偻、头颅低垂、面色惨白,仿佛已经了无生息……
难以想象,在我面前一向骄矜、强悍的她会这般不堪地蜷缩在这里。我愣在原地,不敢靠近,不由得微颤着说出那句话:“她怎么了?”
“与聚灵鼎较量了两日,输了。如今神魂被困在幻境中难以挣脱,恐怕……”
“怎样才能救她?!”我突然回头,厉声打断他,随后又小心地询问道:“我能救她,对不对?”
“不错!你可以。”林幽仔细看着我,仿佛要在我的脸上寻找什么,随后他微微一笑,继续道:“不过,你可能会死。”
“什么你死我死!这种时候还要吓唬我有完没完?!林幽,快告诉我怎样才能救她!我不能让她死,我也不会让自己死……我们还有许多的话没有说,还有很多的故事没有发生。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突然大声训斥了他,说着说着自己却先哭了起来。
林幽怔然看了我片刻,随后压低眼眸伸手扶住我的一只肩,用我从未见过的希冀眼光看着我道:“不错,就是要这般的气势。去吧!去聚灵鼎中,把林青带回来!”
随后,我感到一阵眩晕,只觉身体从未有过的轻。片刻后,我在一片幽暗之地醒来,正疑惑时,林幽的声音在耳畔轻声响起:“余澜,我将你的神魂抽了出来,送进了困住林青的幻境中。你要在三个时辰内找到林青,唤醒她,并带她出去。你放心,你的神魂很弱,又没有灵气,聚灵鼎暂时对你不感兴趣。不过,若三个时辰未能出来,你可能会魂飞魄散,而林青也会因灵珠自爆而亡。”
他的话音刚落,我的眼前才逐渐明亮起来,好似白茫茫一片迷雾逐渐散去遮挡——耳旁逐渐有了细碎的声音,好像是脚步声亦或是女子袖口遮掩的轻笑声;随后我看见许多的人在眼前行走,形形色色,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哎呀!”一个女子提着花灯撞在我肩膀。然而她只关心她的花灯有没有撞坏,伸手摆弄了几下花灯便走了。我抬头,顺着她的花灯往前望去,无数的灯光在眼前点亮,仿佛银河落入凡尘,还沾染了俗世的色彩。五彩的灯光闪烁着,映照着人脸,都是期盼的神色。这时,几声汤圆和年糕的叫卖声渐入人耳,正和适宜。所以,这是哪一年的上元灯节?
我缓缓行走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搜寻熟悉的身影。这幻境,太真实。若不是林幽提前告知,我一定会沉陷其中。所以林青,你又流连在何处呢?
正当我一筹莫展时,有两人从我身后经过。我听见他们的声音:
“你确定是那人?他就在这附近?”
“不错,是他。你忘了我们是可以凭气息寻人的?她的气息,我怎会记错?”
“那他在哪儿呢?”
“这边,跟我来……”
蓦然回首,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已经走远。
我快步跟上他们,一起穿越人潮,最后在一户人家屋前的空地停下。空地上一个小厮正蹲身点烟花,他的身后有十余个人一齐站在那里,像是一家老小,其中有一个妇孺,怀抱一个七八月的婴儿。
“砰——!”烟花点燃了,滋滋啦啦向四周释放璀璨的星光。
我身前两步之外的白衣女子抬起头来,透过闪烁的星光瞥见了襁褓中的婴儿脸,露出极度的欢愉和难耐之情。她想向前一步,手臂随即被身旁的黑衣男子拉住,只听他劝阻道:“知道他在此便罢了,来日方长,不宜操之过急。”
“……好。”白衣的女子整个松弛下来,不似刚才那般焦灼,只痴迷地看着前方,没有任何动作。
而我在后方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是林青?那般热烈、直白,显然比现在好懂多了。而他身旁的黑衣男子,是林幽吧?也不像如今这般阴暗,甚至,还有一点傻。
“林青!”我在身后唤了她的名字。
她回头了,漠然看着我,两弯细眉紧蹙,仿佛在责怪我为何要此时叫她。又见眉梢微微上挺,挂着一丝疑惑,似乎在思考我为何会认得她。
片刻后便消了兴致。在她转身之际,我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一时情急道:“林青!我是余澜啊!你…你不认得我了吗?”
林青没有理会我,用另一只手拔开我的拉扯,随后用眼神招呼林幽,不过片刻,两人便扎入人群,几个恍惚,便消失了身影。
我这是,被抛弃了?呵!
眼看着黑夜消融,楼房渐次分崩离析,最后连街道和街道上的人影也一齐散去。
场景变化,阳春三月,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蹲在一丛油菜花后看前方的两个小孩儿打架。
隐约听见他们嘀咕:
“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约摸有七八岁了吧?”
“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喜欢什么,会不会喜欢我……”
“想什么呢?!”
“你干嘛拍我?”
“嘘——!我是想说,他肯定会喜欢你,别瞎想。”
“哦……如果他不喜欢我呢?啊!你干嘛又拍我?!”
“笨蛋!不喜欢你,就把他掳回来,逼着他喜欢你啊!”
“哎呀!被他们发现了,赶紧走……”
两人一旋身便原地消失了。前方的两个小孩傻愣愣地望向这边,身上满是泥灰,正疑惑着刚才有没有看花眼。随后他们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很快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随即一步跳上了田坎,一路大叫着逃走了。而剩下的那一个,眉眼十分熟悉,竟有些像自己。只是那糟糕样,连自己都无法心生欢喜,林青是怎么看上的呢?
再一回头,一阵大风吹过,吹散了艳蓝天,吹走了桃红柳绿和大片碧绿的田地,还有那个坐在田里愣神的小男孩。
是夏,黑云压城,暴雨将袭。狭窄的土路上只有穿短马褂的人力车夫在飞奔,与那无拘束的疾风一道,掀起阵阵烟尘。
空气中尽是沉闷的气息。偶见一个穿长褂的男人,也是一溜烟跑进了身旁的茶楼。茶楼上一个穿素色菱纹旗袍的女子正支肘凝视着街道,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了对面小巷子里几个摩梭长枪的警察。他们是可以当街杀人的,但他们完全隐藏在了巷口的黑暗里。
正当我欲抬脚上茶楼时,不远处一个穿灰色长褂的男人出现在我的视线。他走得那样慢、那样稳,仿佛一根生在荒原上的孤木,狂风与危机早已视作平常……
他渐渐地走近了,我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一眼忘俗的脸:素净白皙的脸庞可见他不常外出,柔顺的中分短发在劲风中激烈舞蹈,偶尔迷了眼,他才眨眨眼向这边投以省视的目光。他的眉骨突出,显得那一双浓眉更加先入人眼,再加上下面深邃而明亮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并不觉得难堪,反倒是,只要他看就叫他看罢了!而双眼之下是高挺、带有驼峰的鼻——看到这里,我感觉这人会是天生反骨。可惜,那下面却有一双温润而凉薄的唇——明明对周遭事物毫不在意,却又要事事关心地攥紧在手里。于是,这样的组合,我只感觉他是一个游离在世外的人,就像是,一抹游魂穿越昏暗的光线和滚滚烟尘突然现身在那里,那般不合时宜。
然而,他的存在便是一场惊喜。只见他站在我身旁,微微倾身,用沉稳的声音低声问:“小姐,你我可曾相识?”
“不曾。”
“哦!”
他微微颔首,转身上了茶楼。我亦跟着上了茶楼。
男人刚踏入二楼,四个穿袄裙的少女便纷纷围了过来,拽着他的衣袖哭诉道:
“陈先生,你救救我罢!我父亲叫我去嫁人,我不想这么早就成亲……”
“我也是,我也是……”
“陈先生,你不要理梅英和兰芳,他们的父亲只是叫她们去见人,还没说要成亲呢!我才是,我父亲昨夜喝了酒,稀里糊涂就把我许配给了一个老男人做续弦……”
“呜呜……陈菊。哎呀!你们不要哭了,先生的衣袖都被你们弄脏了!”
“兰芳,明明你哭得最凶,明明都是你一个人的眼泪!”其余三个女孩齐声道。
“任竹!你不必嫁人,你跟着哭什么?”哭得最凶的兰芳盯着长得最秀气的一个女孩不满道。
“我看着你们哭,我也想哭嘛!”任竹眼泪汪汪地噘嘴回答。
“好了。”被围在中间一直皱眉的男人发话了,四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这才放手,止住了哭声。“随我到那边坐下吧!”话毕,男人径直朝前走去。
“哦!”女孩儿们齐齐应声,一个接一个跟了上去。
于是,一抹淡色的青年男子带着一连串鲜亮的小姑娘走过大堂,一齐坐在了里间的角落里。他似乎不太想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