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隔壁老张头嫁女儿的好日子,他家院子从天没亮就开始忙了,人来人往的,活像一座聚散无形的蚂蚁窝。我从早晨就开始注意他家的情况,尤其对院子里那个如碉堡一样的大蒸笼感兴趣。一直在猜想他们要怎么替换蒸屉,却总也瞧不见(林青说已经看见好几回了),只看见上面袅袅的烟气与天上的白云混为一体。
婚宴在晚上开席,我和林青下午三点就过去了,看他们杀鸡宰鹅、剖鱼剁肉……当然,也看见了怎么替换蒸屉。看得差不多了,又在院子仔细“巡视”了一番,捞捞还有没有没被我发现的新鲜玩意儿。最后只找到了一颗松球,林青还说是谁家孩子不经意扔在这儿的,松树林其实离这儿很远。
实在无趣,就坐在院子角落的梧桐树下磕瓜子。此时,宴席需要的桌椅已经摆好了。当然,对付无聊的坚果、水果和香烟也都已经放好了。这时,其他桌也各自坐着两三人,全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低头聊着只有彼此才懂的密语。直到天近黑的时候,各桌才坐满。坐满后,密语失效,便都坐直了面无表情地互相看着,不再说话。我和林青霎时觉得很无聊……
许久之后,新娘终于进场,院子里悬挂的彩灯纷纷发挥作用,将整个院子点缀成一个秘境,又将新娘的脸面烘托成一个圆月,宾客则沦落为星星,不自觉地巴巴望着月亮。
待到仪式结束,天已黑尽,左邻右舍组成的临时厨娘开始举着各式佳肴鱼贯而入,菜品蒸腾的热气与上方彩色的灯光混在一起,更加重了秘境的厚度。
我与林青倒是不挑食,只是像碉堡一样的大蒸笼出来的东西还是会多吃两口。毕竟,那可是像碉堡一样的大蒸笼蒸出来的食物啊!
然而,菜刚上到一半我就吃不下了,只是举着筷子看着林青发呆。一个嗝打出来之后,我才回回神,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自语道:“昨天那几个精怪,背后‘另有高人’吧?”
“不错,他们都是受人指使的。”林青把凳子移过来贴近我,低声道。
“不是说精怪都是灵智不全的吗?怎么有的还会谋划,还差点把你坑了?”我也压低了声音。
林青扫了眼同桌的其他人,见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我们身上,便挪了些回去,仰脸支肘望着我道:“精怪只是灵智不全,不是傻。而灵智全不全由妖精公社说了算,通常心有恶念而不知者也叫灵智不全。”
“哦!”我也挪了些回去,同样仰脸支肘望着她。
可是,她的眼里盛着满天星辰,浩瀚幽静,又似秋水静湖,总有情丝在其间晃荡……
不好看她太久,便只好错过她,望着她身后的梧桐树发呆。可能是吃太多了犯困,慢慢的视线有些模糊,感觉那树干好像动了一下。
地上不知谁洒了些水,刚好在我身旁形成一个水洼,映着上方的梧桐树冠。我有些累了,随即改换姿势:一手趴在桌上、一手抓着林青,迷迷糊糊的盯着水洼里的树影,看着它不断变化身形,就好像一朵被风惊扰的云。直到那树影渐渐组合成了一张人脸,越来越清晰地朝水洼逼近,我才惊得尖叫一声站起来。
巨大的脸面,空洞的眼眶,只深深地看着我。
渐渐的周围迷雾升腾,片刻遮蔽了在场的众多来宾,只剩下我一个,在茫茫秘境中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胸中庞然的恐惧已消融并凝聚成了一点怒意,我才扒开眼前一人高的草丛,步入一个农家小院。
小院里四处是孩子奔跑、嬉笑的声音。这个孩子我认识,正是今日婚礼的主角——新娘张晓霖,也是我在这个村子里除了林青以外最亲近的人。她身后站着的年轻女人我也有印象,晓霖给我看过那张合照,她说,那是她的妈妈……
年轻女人注意到了我的眼神,缓缓转过脸来对我微笑。可惜,她控制不住力道,嘴角不断顺着脸颊裂开,直至延伸到耳根。突然,她张开大嘴,朝我扑过来。
情急之下,我拔下头上的发簪向她刺去。果然,她与这周围的幻境便瞬间以极度扭曲的状态散去。(我的灵术连半吊子都算不上,还是林幽给的发簪管用。)
回到现实,林青已不见踪影,身旁的梧桐树也不见了,只余下一个大坑。周围宾客大多还在原来位置,只是神情呆滞,可能也都被引入了幻境。
“林青——!”我唤了一声,没有回应。现实,竟比幻境还凄凉。
我踏入屋内,在各个房间寻找,看到了许多的人,他们大多与外面的宾客一样面无表情地呆立在原地,只有厨房舀水的阿姨和切菜的大哥在重复先前的动作。匀速的舀水声和切菜声,从来没有如此刺耳。
后来,又在堂屋遇到了老张头,见他趴在地上,便伸手去扶他。片刻,眼前事物便被替换成一片漆黑的夜,崎岖小路上,只见一个女人赤脚在前方奔逃,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突然,女人回过头来,对我露出诡异一笑。我被激得瞬间松开了手。回到现实,便听见老张头语无伦次道:“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不是被拐走了吗?他们对你好不好?你受苦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