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看着池中倒映的自己。
“传龙撵来,回寝宫。”
盛夏的蝉鸣尚未褪去,皇城朱红色的宫墙在烈日下泛着沉沉的光晕。御撵穿过九曲回廊时,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皇帝凝重的侧脸。
与几位先帝避暑行宫逍遥度夏不同,今年圣上甫入七月便连夜返京,一道雷霆般的圣旨将左佥都御史满门打入天牢。消息如惊雷般在朝堂炸响,司农寺卿、鸿胪寺少卿、京府丞、京指挥佥事、户部郎中……一串名单惊得百官胆寒,坊间更是流言四起,暗揣着这桩牵涉数十官员是否与先前的春闱舞弊有关。
寝殿内,龙涎香袅袅升腾,雕花鎏金的青铜熏炉旁,皇帝正被一个浑身沾满尘土的身影缠得脱不开身。正月跪伏在地,半边脸贴在明黄龙袍下摆,指尖死死抠住织锦缎的纹路,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皇上!您可有受伤?正月情愿代您受这剜心之痛!护驾不力,正月万死难辞其咎!"他说着猛地扯开左臂的绷带,露出缠着渗血纱布的伤口,血珠顺着纱布边缘滚落,在白玉地砖上溅出点点红梅。
皇帝望着这个自小跟在身边的暗卫,眉间蹙起一道深纹。此刻他跪在那里,右臂仍吊着太医新换的夹板,却像不知痛似的哭得撕心裂肺。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们屏息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出。
洪钱端着参茶的手微微发颤,上官渡几次欲强行将正月拖走,却总被皇帝摆手制止。"好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倦意。她俯身拾起散落的绷带,亲自为正月重新包扎伤口,"朕无碍,倒是你,这手臂若再折腾,怕是要落下病根。"龙袍衣摆扫过白玉砖面。
正月抽泣着抬头,见皇帝指尖沾着血渍,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手:"皇上金贵之躯,怎能为臣包扎?臣罪该万死!""你呀..."皇帝轻叹,将最后一道结系得松松的,"朕罚你闭门思过五日,这五日里须得把伤养好,否则等朕从牢里回来,新账旧账一起算。"话音未落,上官渡已如鹰隼般扑来,这次不等正月挣扎,直接将他打横抱起。正月在侍卫怀里拼命蹬腿,哭喊声越来越远:"皇上莫去天牢!那些奸臣会害您!正月这就去杀了他们!"殿内终于安静下来,皇帝揉了揉被哭嚎震得发痛的太阳穴。洪钱趁机奉上参茶,茶盏边缘映着皇帝眼底的青影。
"他们招了些什么?"皇帝啜了口茶,喉间涩意稍减。洪钱躬身答道:"左佥都御史供认收过江南盐商两万两白银,司农寺卿牵扯粮仓亏空案,鸿胪寺少卿...不过他们皆咬定是受人指使,求见圣上面陈冤屈。"皇帝摩挲着茶盏浮雕的蟠龙纹,突然轻笑出声:"这些老狐狸,除了春闱舞弊还牵扯出这么多事。"殿外传来更漏声,皇帝起身时,宽大的袍袖扫过案上奏折。
洪钱眼尖瞥见折角露出的宣纸上写着"清如月色,寒若霜华"八字,心头猛地一紧。
此刻未时三刻,皇帝却已要前往天牢,看来这场牵涉半壁江山的事情,远比表面上惊心动魄。他躬身退至门边时,忽听皇帝喃喃:"备撵吧,朕倒要听听,他们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