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银杏树上的叶子全部掉光,只剩下黑黢黢的树干交错分割窗外天空时,便证明已经是冬季。
护工抱进来一束新鲜的朱丽叶玫瑰,更换掉花瓶里尚未枯萎的插花。
护工:“今天走廊的阳光很好,迎春也开了,您想要去走廊上晒晒太阳吗?”
李松萝低头看着平板屏幕,回答:“中午再出去——现在不是冬天吗?”
护工:“迎春花开得比较早,一月就已经是花季了。”
她抬起头,看了眼花瓶里新插进去的玫瑰——空运过来的昂贵品种,香气浅淡到几近于无。一月不是它的花季,但钱够的话它就会开。
李松萝忽然道:“明天把花换成迎春花吧。”
护工:“那我等会去问医生。”
李松萝‘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划动。
病房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护工迅速的抬起头往门口看去,意外看到了一名西装革履的女人;她的顶头上司,李松萝的母亲。
一个好几年不曾踏入这里的女人。
女人单手开门时正偏过头和身边的秘书吩咐着什么,见护工要开口说话便摆了摆手。
护工向她鞠了一躬离开,病房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
女人往前几步,走到轮椅后面,眼睫下垂,目光扫到李松萝手里的平板屏幕。李松萝的平板没有贴防窥屏,所以女人可以很轻易的看见屏幕内容。
是电子试卷,三角形和圆形互相交错,旁边标注着英文简写的公式和‘解’‘因为’‘所以’等简洁的中文交错出现。
女人不太擅长理科,无法从这张卷面判断出李松萝的数学水准。
所以她也只是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用长辈的口吻道:“少玩平板,对眼睛不好。”
李松萝‘噢’了一声,将平板屏幕摁熄,抬头看向对面的窗户玻璃。
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户上,倒映出她和妈妈两个人的影子。母亲大概是刚从某个会议现场过来,脸上凌厉的妆容未卸,站近时李松萝能闻到她衣角上淡雅的女士香水气味。
李松萝对香水一窍不通,即使闻到了气味,也分辨不出对方喷的是什么香水。
不过她能判断出妈妈不是专门来探望自己的。
大概率是会议结束后的车子路过了医院,这家医院是自家人投资的,高楼顶端钉着硕大的招牌,坐在车里的人只要目光往外微微远眺,便能清楚的看见。
看见医院招牌,大概率就会想起自己还有个短命鬼女儿。
但今天不是往年探视的时间——正常情况下她会和父亲一起来,三个人面对面坐着聊几句无关紧要的场面话,因为一年到头根本就没有见过几面,压根不了解也不熟悉,所以连场面话都说得格外尴尬干巴。
所以今天为什么单独来了?应该是有事情要和自己说。
李松萝盯着玻璃面上的倒影发呆,头顶响起了女人平和的声音:“过几天家里要拍全家福,我问了医生,你明天没有手术,到时候就在医院的空中花园拍吧,正好你也见一下你弟弟。”
李松萝一愣,脸上慢慢浮起茫然神色:“……弟弟?”
她不是独生女吗?
女人被李松萝反问得也是一怔,看起来比李松萝还要意外。
母亲:“你爸没有通知你吗?”
李松萝:“通知什么?”
母亲道:“我和你爸前几年做了试管。”
前几年?
前几年是几年?一年?两年?还是三四年?
李松萝很想仰起头去看一下母亲的神色,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没能将脑袋抬起来。她愣愣看着对面的玻璃窗户倒影,母亲妆容精致的脸在视线中变得模糊。
手腕上的检测手环显示屏上,代表心率的那条线很突兀的起伏了一下。
但很快又恢复了。
李松萝张开嘴巴,小口而迅速的呼吸,呼吸里掺杂花朵和女士香水的气味,令她胃部感到痉挛作呕。
闭了闭眼睛,把那种呕吐感压下去,李松萝问:“什么时候做的试管?”
女人眉头微皱,回忆了一会:“差不多——”
她陷入回忆,但是没能回忆起来,于是取出手机看了眼备忘录。
“噢,差不多在九年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