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拍卖的地王就是他挑选的,当时那块地刚挂出来,被所有人嘲笑位置奇差,会要的人是脑袋有问题,可最后,那块地被规划进经济特区,上涨到天价。”
“肖家差点没落,全都是他一个人撑起来的,你看着他光鲜亮丽,可实际上,他踩着谁的尸骨上位,你又知道?”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他应酬缠身,又警惕地打量了他几下,确定他不会作妖,才转身投入名利场中。
顾知歧转身回头,看向钢琴,方才脸上的乖顺和温巧,眼下却像是揭下画皮一般,一下子消失不见。
秦砺这样的人,可真是两面性,表面上,他在为了你好,劝你离开,可是实际上,他说的那些事情,自己可没少做过。
顾知歧至今仍记得当年有传闻,秦砺的公司和谁起了争执,有一人自杀的事情,可是当他想要详细记录时,网页却猛然雪白——是秦砺的公关反应过来了。
他将手轻轻地放在钢琴上,漠然地一垂眼皮,冷冷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只见那纤长如玉的手指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嶙峋的骨浮在手背上,青筋绷起,似乎在恐惧这架钢琴,耳畔似乎又传来尖锐的刹车声。
他整个人的神色沉下来,看上去有些阴晴不定。可最终,他只是嗤笑一声,摘下钢琴架上的一束百合花。
柔和的钢琴声逐渐响起,宴会上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跳舞,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流淌在地,像是倾泻一地的液态水银。
觥筹交错、杯盏碰撞,头顶上的铜枝吊灯璨璨生辉,华灯初上,月上柳梢。
秦砺送完一些贵客去二楼雅座,揉了揉眉心,英俊的面容上难掩疲惫。
“真不好应付。”
接连不断的应酬让他心力憔悴,可偏偏应酬时,又得佩上一张得体假面,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顺着旋转扶梯而下时,刚刚好好,就看见了那台角落里的黑色钢琴。
月光在漆黑的琴面上凝结成霜,音乐如同蜿蜒的溪流,少年一身修身的漂亮礼服,身姿笔挺地坐在钢琴架前,弹琴间,手腕上那串宽松的廉价彩绳不断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抓人眼球。
他抬起眼睛时,正好与秦砺视线相撞。
秦砺才骤然发现,少年原本洁白纤长的脖颈上,此时居然用黑色的丝绸束住一朵新鲜馥郁的白百合,别在锁骨上方。
他看着秦砺,那苍白的、带着淡粉色的唇瓣翕张,柔软地上下碰撞着,一双眼睛含情脉脉,身后的纱帘高高扬起,如同打上沙滩的纯洁海浪。
隔着一段距离,秦砺会唇语,莫名看懂了他对他说的话。
“谢谢你刚刚接住我。”
少年看着他,表情柔和,和他脖颈上用黑色丝绸别着的那束白百合一样,看上去圣洁而恩慈,一点也没有刚刚的反骨模样。
“老板,这是为你而弹奏的歌,希望你开心、平安、喜乐。”
秦砺一顿,站在原地,喉结突兀地上下滚动,像是一根被潮水遗忘在沙滩上的桅杆。
这首《月光》继续响奏着,古典优雅,一枚枚乐符仿佛掠过沼泽的白鹭,一路盘旋向上。
二楼的包厢中,西装革履的掠食者们聚在一起。
他们肆意地畅饮酒庄珍藏的葡萄酒,聊着各色生意,最后对主座上的那个男人献上阿谀奉承。
“肖先生今天怎会有空来秦少的开业礼?不是说你是大忙人吗,想约你的人快排到西大陆了。”
肖宪则坐在主座上,他眉眼间温俊儒雅,却又像是含着一块冰,用餐桌上温柔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总要帮扶一些新的血液。”
又有人长叹一口气,打趣他,“肖先生还真是为他人着想,我们这些人同您相比,倒显得黑心黑肺,既不像您照拂新企业家,也不如您常在各类慈善会场出场,更别提建立基金会。”
肖宪则摩挲着手腕上的一串海黄佛珠,珠子拨弄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语气依旧平淡,“言重。”
交谈间,周遭人也慢慢放下警惕,发现肖宪则只是话少,才显得疏离,实际上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冷淡,忍不住大着胆子,调侃道:
“早听闻肖先生注重涵养,方才美人扑怀,都能退避三份,真是冰清玉洁,守身如玉。”
“不过,不知你有没有一点心动?”
肖宪则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手指扣上自己的袖口,不以为意,“小孩子而已。”
他这话没错,在座的诸位掐指一算,那小钢琴师看上去成年不久,两人年龄应该相差十岁,可不就是小孩子么?
看样子,肖宪则确实对刚刚那出意外完全不放在心上。
大家会心一笑,继续交谈。就在这时,那如白鹭般的音符终于叩开了掩映的窗户。
那音乐温和缱绻,仿佛是对爱人诉说数不尽的缠绵爱意,温柔得像是一眼温泉,要将人溺毙在其中。
然而所有人听见时,不免脸色一变,有几人甚至猛地站起了身,椅子和地板间响起尖锐刺耳的“刺啦”声。
楼下,顾知歧没再看秦砺,而是继续踩着钢琴的踏板。
现在一个问题横亘在他眼前,自从车祸后,他再也无法完整地弹奏一首钢琴曲,戛然而止的音乐其实不详。
怎么办呢?
顾知歧额角有冷汗流下,心脏在胸膛中跳动得难受,仿佛要窒息。可是他却习惯这样的幻痛,缓慢微笑。
他有意无意地抬起了头,透过层层叠叠的红色天鹅绒窗帘后,和二楼的某个包厢中,一双冷灰色、如石碑般的眼眸不期而遇。
顾知歧挑了挑眉。
从高往下看,正好能看见少年雪白的后颈,纤细的丝绸裹住那段细腻脆弱的皮肤,衬得颈部线条舒展紧致,有一小块骨头突起,脖颈间的白百合仿佛凝聚的一团月光。
他像是披了美人皮的恶鬼,凡是见了他的人,都不能移开目光,脖颈间的花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引起人的好奇心,想要拆开他。
他嘴角噙笑,额角的冷汗反倒显得他皮肤细嫩光滑,漂亮纤长眼角似乎带着钩子,不轻不重地往人心上一勾,烧还未退,眼角更是一片绮丽湿润的潮红。
然而,肖宪则周遭的人,却忽然脸色惨白,他们下意识地齐齐扭头,惊慌失措地看向主座上那个一直淡然儒雅的男人,仿佛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
有一个人猛然抬高声音:“今夜的钢琴曲是谁安排的?停掉!快停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