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商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天没说话,最后也只是怅然一笑:“这又与大嫂想跟我做的生意有什么关系呢?”
简凌之心里一喜,能搭茬就好。“二叔觉得德国败了,咱们临海的几座曾经是他们占领的城市会怎样呢?”
“已然被日本占领了。”
简凌之点头:“是啊,那可不是个好东西啊。你说,到时候朝廷要是毫无作为,满腔怒火的民众会如何?”不等路商临有所反应,她便接着说:“抵制日货,抵制洋货,游行,罢工。各地政府拦不住民众的爱国热情,到时候卖这些洋货日货的商人,恐怕会赔个血本无归吧。”
路商临抬抬嘴角,不在意地问:“那么请问大嫂,您说的这场变革在哪里呢?”
简凌之知道他不信,但却肯定地说:“明年。”
“明年?”路商临坐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看来大嫂是能掐会算啊。”
对于这漫不经心地嘲讽,简凌之没理会,继续道:“二叔是聪明人,德国即将战败已成事实,想来二叔也是预见了这点才回来的。既然你承认这个事实,也知道俄国的革命影响有多大,同样又看到了小日本的野心,又怎会预料不到咱们国家民众高亢的爱国热忱呢?甲午海战,八国联军,这些屈辱,谁又忘得了呢?”
“所以,大嫂是让我去赌老百姓的爱国热情么?”
简凌之摇头:“不是去赌,这是事实。您也是读书人,知道读书人百无一用,但有一身傲骨。常闻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泱泱大国,不论士人匹夫,只要是站起来的人就会去抗争。还是那句话,清朝亡了,现在每个公民都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就算抛开利益不谈,若是能做个爱国商人,相信也是为祖上积德吧。”
路商临依旧没说话,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简凌之不慌不忙,等着他自己做决定。她相信跟聪明人说话不费劲。
过了一会,路商临开口道:“那么大嫂是想让我停止售卖洋货?”
“非也。”简凌之摇头:“正相反,要趁着今年抓紧把手里囤积的洋货卖出去。同时,在每个铺子里都要摆放销售一半土货。就拿那绸缎铺子说吧,二叔可以把囤积的洋货拿出一部分放到店里售卖,请会做洋装的裁缝给有钱的客人和洋人订制洋装。但是,咱们本土的旗装也要赶上潮流进行改良。到了明年,洋货售卖干净,没卖出去的通通捐入善堂以表抵制洋货的决心。剩下的土货也切勿抬价,依然按照今年的价钱卖,还怕客人不上门么。”简凌之想了想,补充道:“当然,洋货也不是都不好,很多洋货确实给人们带来了便利,日用品还可以继续出售,奢侈品到时候就别再卖了。”
“大嫂的意思是,以后都不再购入洋货了?”
“那倒也不是,过了这风口浪尖,再过几年等商人都坚持不住,民众一时间被挑起的热情消失殆尽后,就继续进货吧。毕竟,咱们的确要维护本国利益,但也要承认生产力的不足。可以土洋结合,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咱们得先学,才能制嘛。”
“哼。”听完简凌之一番话,路商临鼓了鼓掌,看着简凌之半真半假地说:“大嫂刚才那番慷慨激昂的言论,商临还以为大嫂当真高风亮节。不想也是利益名声两不误,鱼和熊掌都想要。”
简凌之笑笑,就当他是在夸自己:“多谢二叔称赞。不过我也实话告诉你,我对经商没兴趣,也没那本事。只不过是想在乱世中挣得安身立命的本钱罢了。说这些,也无非就是想请二叔帮帮我。”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但是我也要把话说在前面,出卖国家攫取利益的事情我不做,从底层人民手里圈钱的事情我不做。其他的,二叔安排就好。”
“大嫂方才慷慨直言,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现在又放下身段与我谈这生意,当真能屈能伸。真是让商临刮目相看。”
“这你是说到点子上了。”简凌之也放松下来,也坐回椅子,靠着椅背,翘起了二郎腿。“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二叔多久没看见我了,早该好好刮目啦。”
“哼。”路商临浅笑一声:“是啊,会说英文,还懂政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家里有这么一个女中豪杰呢。”
简凌之敷衍着摆摆手道:“都是你大哥讲给我听的,我以前也不懂这些。”
路商临起身,向简凌之拱了拱手:“大嫂的意思,商临明白了。今天就会着手去找大嫂需要的人,等我找好了,再请大嫂赐教。”
“赐教谈不上……”简凌之坐起来,脚因为不完全能够到地面而在空中轻轻晃悠着。“合作而已。”
路商临品了品这个词,低头浅笑,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扭头要走。被简凌之叫住:“诶二叔,你等等。”
路商临转头:“大嫂还有吩咐?”
“吩咐谈不上……作为咱们合作的开始……”她也站起身,发现自己比路商临矮了一个头,多少有些在气势上输了一截的感觉。她垫垫脚,手背在后面,倒是多了一份娇俏感。“二叔方才听我说了那么多话,总得表示一下吧。”
路商临没想到简凌之要说这个,随即笑问:“大嫂想要什么?”
简凌之歪着头思索着:“想吃巧克力,不如二叔给我带点回来?”
“巧克力?”
看着路商临疑惑的神情,简凌之在心里嘀咕着,或许这时候改不了这个名字。于是试探着说:“Schokolade?”
路商临听到这个词从简凌之嘴里蹦出来,颇为诧异,他走近了一步问道:“大嫂当真会说德文?”
“怎么,我还跟你开玩笑啊。”简凌之瞪了瞪眼:“不过会说的不多,以后还得二叔指教呢。”
“也是跟大哥学的?”
“对啊,不然我自己天生就会么?”
“我倒不知原来大哥不出门竟知晓天下事呢。”
简凌之拍拍路商临的肩膀,假装伤感道:“你大哥什么脑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应该比我清楚。只是过慧易夭,天妒英才啊。”说完她在路商临疑惑的目光中出了书房,又挥手道:“别忘了啊,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