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秋乃是幼年亡故,不得葬入祖坟。从诸城赴任青州路上,桓泽别无他法,只能命令仆人,稍后带着桓秋的尸体继续前进。待到达青州后,再着人寻找风水宝地安葬。
一切进行地有条不紊,像是什么都没有变。但是在桓秋下葬之后,桓父一个人坐到府衙中的书房里处理公务,却时常走神。在老家时,他处理家中事务,桓秋便坐在一旁看书习字作画,安静又乖巧。桓父抬头便能看到桓秋专注成长的样子,那是倾注了他心血,几乎当作儿子养的长女。
新上任的几天,作为一州都尉,公务很多,桓泽处理完手头书简休息时,一抬头,便会看到,那方着色线条皆颇为怪异的镇石。那是桓秋初学作画后,命人烧制出来带着童趣的瓷质镇石。在桓泽过生之时,送到他的手里。
桓秋是他至今唯一的孩子,是他亲眼看着,从一点点长到现在。想到这里,目视书桌,眼神发直的桓泽不由得放下笔,用双手捂住脸,一滴泪顺着指缝缓缓落下。
看到桓泽无声的泪水,桓秋急了。“父亲,秋儿在这里啊,就在你身边。”桓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灵魂飘啊飘,一次次扑向父亲的怀抱,可是却一次次穿过桓父的身体,根本没有人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在魂魄离体之后,桓秋无数次穿过众人的身体,初时尚觉有趣,可是从未如此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真的已经死亡了。而自己的死亡,给父亲竟然带来了如此之大的哀伤。这让前些日子还觉得父亲冷静处理公务,不疼爱自己的桓秋,从闹脾气到不知所措起来。
然而再是早熟的氏族女,桓秋也还是一个知道父亲真心疼爱自己的孩子。小孩子其实最为敏感,大人谁最疼自己,谁是虚情假意,虽然说不出来,但是她什么都懂,都能感受到。因此,相对元静姝这个母亲,桓秋更加心疼桓泽的难过,那是她难以忍受的无声哀痛。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安慰父亲,只能静静守在一旁叹气。
等桓泽冷静下来,重新开始处理公务,桓秋离开书房,又想到元静姝。已经肉/体/身/亡的桓秋放下了那一丝丝介怀,慢慢向她所在的主院正房飘去。只是,桓秋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那么不堪的现实。早知,便不看不听不想了,既然已有父爱,何必苛求本就不存在的母爱呢。
“夫人,节哀。”说话的,是一直以来伺候桓秋的大丫鬟翠玉,现在跟在了桓母元氏静姝的身边,“都怪那些姨娘心狠手辣,您也是没想到她们如此狠毒。”
“说得轻巧,那也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桓母元氏咬紧了牙根,心中又是伤心,又是害怕。虽然在她知道,那两个姨娘要拿桓秋作筏子之后,她存了顺水推舟,给两个姨娘一点颜色看看的想法,可是她没想过会因此害死自己已经养到九岁的亲闺女。
“小姐本就水土不服,又受了寒凉。那两个姨娘定然是存了恶心,才买通玉莲换药的。夫人,小姐已经去了,您可得为自己打算。”翠玉一直就是桓母元氏的人,这次她早就发现了两个姨娘的动静,也禀报了元氏。可是元氏命她不要动,要抓把柄,这才导致了,桓秋因食了不对症的虎狼之药去世。
翠玉心里也怕得很,万一老爷发现了真相,她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现下,她必须要稳住在元氏身边的地位。她是元氏长女的大丫鬟,在大小姐去世之后回到主母身边,若是得不到重用,就会成为弃子。谁让她是犯了大错的人呢。
桓泽若是怀疑桓母元氏是否知情,查出缘由,元氏身为当家主母,是会受些冷落,但等生下嫡子必定无事,而她知情不报,导致主子因此去世,根本就罪无可恕。连被卖到那等脏地方去都是奢想,全家都没了活路。
"夫人,您得记住,翠玉没发现那起子贱人的阴谋。见了老爷,您只是哀痛便可以了。"瞪了一眼翠玉,翠绮开始为元静姝出谋划策。作为主母陪嫁中的女谋士,她全家包括儿子,都在元静姝的大哥元珉手里捏着,要不然,有如此顾头不顾尾的主母,偏偏还瞒着自己,她都想另投主子了。
听到这里,桓秋觉得自己这会儿脑子有点晕,全身都在膨胀,眼睛里有什么在往外流。若是有人能见鬼,便会发现一个几乎要转化为厉鬼的女鬼,在一点点变身。她就这么飘在元氏静姝的身边,听着她与自己的大丫鬟商议怎么利用她的死得宠,怎么打压姨娘,心里面一阵一阵的寒意。这就是自己一直敬重的母亲吗?
就在桓秋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候,一股清凉的气息穿过了她的脑海,让她从愤怒中清醒。然而极度的不可置信与伤心愤怒之下,桓秋转身便向外飘去,她不想听下去了,应该是她理解错了母亲的意思。怎么会呢,母亲怎么可能会,拿她做后宅斗争的工具呢?
愤怒中,桓秋依然下意识在克制自己,这是桓泽从小对她的教育,哪怕被激怒,宁可什么都不做,也不能随性而为。"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桓秋无知无觉又快速地飘移着,却在青州府的城门处被拦了下来。似乎是有什么牵引着她,不让她离开这座城。
飘了这段路之后,桓秋其实已经过了热血沸腾的那种冲动时期,但是她依然无法思考出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些,没有人跟她讲过,她一时间有些想不通。幽幽叹了口气,桓秋将自己挂在了青州城门上,她想,自己需要吹一夜清风来冷醒一下。
思考是件好事,作为鬼魂时间不重要。最少,经过两日清晨的紫气蕴养,桓秋冷静下来之后,便淡化了对桓母的仇恨。冲动是一时的,在桓泽多年来,当作长子的教养下,失去了那一瞬间复仇杀戮的怨愤后,桓秋还是能够冷静分析桓母元静姝的行为和心思。
她想的明白,桓母哪怕再不疼爱她,但是她们母女二人从父亲的后宅角度上讲,是一个立场,所以,她的死亡真的是,出乎元静姝的意料的事情。而本该最纯净无私的母爱,桓秋不由得失落又给自己鼓气,哪有事事如意,她已经得到了父亲的疼爱,够了。
说服了自己之后,桓秋压下心里的伤感,将自己从城门上放了下来。注意到自己似乎不能出城,桓秋便依着自己能飘的范围,飘了一圈。也不是不能出城,自己能活动的范围,似乎是个圆形。桓秋想了想,圆形的中心差不离就是青州府府城内桓母的院子,还有昨天晚上那一阵清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