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他思索间,倪二那震天响的嗓门忽然在林中炸响:“宝二爷——你在哪——”
裴石眉头一跳,脸色顿时冷了几分。
这厮果然是个蠢货吧!
果然,柳湘莲立刻警觉,沉声道:“有人来了,大家都散了吧!”
众贼闻令,立刻行动起来。柳湘莲回头查看声音传来的地方,护着宝玉,迅速撤离。
只是他这一回头,被裴石瞧清楚了。
这人好似在他初入贾府时,在府中遇到的贼人。
这般貌美的男子,他应是没有瞧错才是。
倪二浑然不觉自己打草惊蛇,见到从树上一跃而下的裴石便大喇喇地喊着:“师傅!找着人了吗?”
裴石无奈,不言不语,只是冷冷地瞪着倪二。
倪二是个市井莽夫,平日里在外头收债打架谁也不怕。可跟刀锋般的眼神一碰,却莫名心虚,缩了缩脖子,讪笑着道:“师傅……没找到人了吗?”
裴石振了振僧袍,拂袖转身便走,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连多看倪二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跟着一起来的王短腿和瘦子面面相觑,倪二则挠了挠头,干笑道:“这和尚脾气可真大。”
裴石停下脚步,问:“你与那道士认识?”
倪二露出爽朗的笑,“你说柳二郎啊?!何止我,便是宝二爷和贾芸,都与他有些交情。”
裴石一路听完倪二说起柳湘莲在尤三姐死后出家做道士的事情,却没有倪二那半点欣赏之意。
反而觉得这人实则清高傲物,并非是可以相处之人。
扫红与茜雪找了附近一破地主庙躲雨,众人围坐,借着一堆燃烧的枯木取暖。
经历了一番生死,又是故人重逢,倪二找到他们时,扫红与茜雪凑在一起低声说着话,聊贾府的现状。
扫红见裴石回来,忽然凑过来,语气试探:“裴总领,可以跟奶奶说让茜雪回贾府吗?这世道这样,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多不好。”
裴石没回答,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倪二身上,冷不丁地问:“你要一同去吗?”
倪二一愣,他本想说些“确实该找个安稳的地方”之类的话,结果人家和尚根本不关心茜雪,反倒先问起了他。
他挠了挠头,哈哈一笑:“我这莽夫,去了你们这种高门大户,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还不如外面的世界自由洒脱。”
茜雪见了倪二态度,道:“我被贾府赶出来了也没脸回去了,倪大哥去哪,我便去哪。”
既是无奈,也是倔强。
裴石听了这番话,却只是冷哼一声,满脸嫌恶地说道:“放着深宅大院不去,偏要跟着这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
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茜雪,继续道:“若是遇到流民,你是女子,长得也有几分姿色,许是还能保住小命。你这大哥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若是遇上活尸,你们二人只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番话说得毫不留情,甚至带着一丝刻薄。
茜雪脸色微变,咬了咬唇,却没有反驳。
扫红见茜雪脸色有些难看,便说了府中遇到活尸之事。
没想到茜雪和小红都很是诧异,问她们是否遇到了活尸,她们都不知道似的。
裴石眉头微皱,问:“你们在夜里便没有遇到人吃人之事?”
小红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答道:“我们在城中遍寻宝二爷,可是各家都关门闭户,问不出个结果。贾云见禁军放弃了城门,便寻一户相熟的人家躲了起来。一直等到贼寇入城,我们趁乱才逃出来。”
一听是禁军弃守,那些个抄家后未曾出府的家丁交头接耳。
茜雪道:“我们听王短腿说宝二爷被三爷掳走,几日前便已经潜伏在此处,也没听说什么活尸的事。”
“……”
裴石看着庙里这群叽叽喳喳议论的人,神情深沉,心中疑虑重重。
活尸既然能攻入贾府,为何却不曾波及城中的寻常百姓?
就连城外嶽神庙,藏匿着一群生人,血腥气浓重,按理来说活尸早该闻血而至。
可这庙中竟然安然无恙,连一个活尸的影子都没有。
难道……活尸的出现并非无差别攻击?还是说——它们在选择目标?甚至他们的目标就是贾府?
他向来讲究凡事皆有因果,绝不会无缘无故发生。
想到先前活尸所过之地皆无活人,他打消了自己毫无根据的念头。
目光扫过众人,看他们皆是因刚才的混战而染血的衣襟,还有那洒落在地的兵器。
而庙外雨水渐大,天色更暗,乌云浓厚得像是要入夜了一般。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们绝不能再在此处逗留太久。
众人应声行动,回到方才战斗的树林,捡拾那些被遗落的兵器。
他们收获不错,捡了好几柄缨枪、刀剑,还有一匹受了轻伤却还能用的马。
一行人登上马车,启程返回贾府。
等到他们入城,已过了正午。
雨停了,街上的积水弥漫着浓重的湿泥味,泥泞不堪的青石板路上踩满了慌乱的脚印。
街上多了许多百姓。
他们携家带口,推着小车,扛着包袱,惶恐不安地与裴石等人反向而行。
他们是在逃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