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耐,要忍耐,不要泄露你的心思。凯瑟琳顿了顿,说:“证据呢?没有证据,她就是污蔑,只会被弟弟反咬一口,甚至加速自己的死亡。”
奥卡姆摇摇头:“那她也可以装装样子,用表面上的配合来暗中勾结保皇派,她会等待时机酝酿反击,就像只潜伏的蝎子。”
“那恐怕太可笑了。”凯瑟琳扯开嘴角,“你的妄想真是精彩,奥卡姆,我不傻。让我猜猜你现在手头都握着什么?除了被绑上一条船的卡罗王室、数量众多的雇佣兵,既然能坚持到今天,恐怕你还有倒戈的大贵族们,以及成功被渗透的卫队走狗!”
她厌恶地瞥了眼身后的几名守卫。
“而我手上握着什么?”凯瑟琳对奥卡姆摊开手,“现在空空无也。”
就是这样,不要让他起疑,像往常一样对他。凯瑟琳冷淡地说:“如果这场交易令你疑神疑鬼,大可以现在把我送回去。我想,在王后塔里,可比陪你在太阳下胡闹要来得舒心。”
奥卡姆高高挑起了眉。
凯瑟琳背脊挺直,没有半分退让。
她心中知道,大部分的自救计划一如自己所言,已经不可能做到。她想为女儿筹齐的强硬且不可抵挡的力量,目前只有一种方法——
用我的死亡。
凯瑟琳坚决地想。那道签署的咒言是锁死艾丽娅力量的第二道锁,只要自己死亡,血缘间的保护就会消逝,届时女儿就有机会获得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力量,令奥卡姆心生忌惮的力量。
她的女儿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将耻辱和仇恨一并钉在奥卡姆的骨上!
血债血偿,她的女儿一定会做到。
……而我的死得要创造更多价值。凯瑟琳在心里冷静地盘算,我将在会议上死去,她坚信,即便是最严苛的警告也不能让这消息停止蔓延,这场震撼的死亡将传遍整个王国,也将传入女儿耳中,它将彻底动摇篡位者的统治,也是自己为女儿亲自敲响的警钟。
奥卡姆还在狐疑地打量面前自己。
“我亲爱的弟弟。”凯瑟琳突然又说,她烦乱而僵硬地把语气放软,“算我求你了,收收那可笑多余的怀疑吧。我只是为了艾丽娅,只要让她活着,让我做什么都行,所有事情都可以任由你的意愿发展。”
这句话也许说服了他。
短暂的寂静后,凯瑟琳听见弟弟咕哝道:“你令我吃惊。”
“看来你的高傲并非是不可摧毁的。”奥卡姆说着,露出一个和解的笑容。
他信了。
虽然极力克制,凯瑟琳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松了口气。
“我的姐姐,你是个好母亲。”
许是为了庆祝姐弟俩难得的一致,奥卡姆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凯瑟琳没有躲,她知道这时要展现出服从。然而那只大手攀在肩膀的时间未免太久了,凯瑟琳轻微皱眉,看向弟弟。
他面上的笑似乎带了某种复杂含义。
凯瑟琳忽地一惊,身子下意识要往后撤,可他的手死死扣住肩膀,半点不松。
“放开。”王后冷声呵斥。
奥卡姆纹丝不动。
凯瑟琳感到某种阴冷的东西贴近了自己,她不顾失态,从裙装里猛地抽出一把餐刀,尖锐的刀锋划开男人的手臂,鲜血渗出,奥卡姆因此松开了手。
于是她便看见了。
某种潮水一样的粘稠黑色在奥卡姆的手心里蠕动,它们宛若活物,在察觉到血腥味后探出一部分肢体沿着皮肤摸索,很快找到了血腥来源,它们包裹住伤痕,继续蠕动,不过几秒便将伤口恢复如初。
“那是……”凯瑟琳惊疑不定。
“那是神的眷顾。”奥卡姆替她说完,“那是教皇国崇敬的神,是我们的神,是掌管万物的神。它眷顾了我,在我耳边日夜不停地祝福,于是我便拥有了力量。”
他的眼睛看着她的肩膀。
凯瑟琳醒悟过来,侧头检查起自己。可是太晚了,在她留意到之前,那些攀附在肩头的黑色物质便已经融入身体,凯瑟琳只来得及看见它们消失,涌动的黑色就像从未出现过般消失在皮肤之下。
某种可怖的念头突然闯入脑海,那是不属于自己的思想,她在脑海里见到自己绝望地抬起手,以刀自刎。
她感到一阵战栗,“你要杀了我?”
“是你杀了自己。”
奥卡姆说:“我想了想,还是改主意了。何必麻烦你出面呢,现在的我已经有更多的选择,何必再冒其他风险?你死了才是最好的。”
“大贵族们会知道的,我死了以后,家族的人也会知道。”她指的是卡罗王室波塞家族。
“贵族们只会奇怪你为什么要自尽,也许是那晚悲剧让你疯魔了罢,他们只会更恨教皇国的刺客。父亲,嗯,父亲只叫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真相告知出去。”
奥卡姆理了理衣袖,“好了,护卫们快履行你们的职责,把我们的王后陛下送回塔里吧。别忘了把她的那把餐刀也带走。”
四名持剑守卫在一开始争执时便转身,背对着她们,不看不听不干涉,好似与宫墙融为一体。直到听见奥卡姆的命令才严肃地转回,其中一名抽出腰间的剑,对凯瑟琳说:“陛下,请您跟我们走。”
此时,这个称呼真是格外的可笑。
凯瑟琳别无选择,她猛地抽出另一名守卫的剑,朝奥卡姆扑过去。可是守卫们的动作更快,一个人钳住她的左臂,一个打落她的剑,一个则踹向她的后背,凯瑟琳跪了下去,剩下的最后一个则将她扶起来。
他们紧紧地控制她的双臂,朝衣着华丽的奥卡姆点头示意。
“走吧。”奥卡姆只说,“昨天的时候我便下令,不仅派人在找你的小公主,连带那些帮助她的侍从也不放过。我会找到她的,一定会……”
凯瑟琳死死地盯住他,“你将会下地狱。”
他不置可否。
“奥卡姆!”于是她终于爆发出来,用毕生最狂怒的语气喊道,“所有你渴望的都将离你而去,你终将一无所有!你将会下地狱!绝对会下地狱!”
她的怒吼在无人的宫廷过道里回响,久久不散。
自始至终,奥卡姆都未发一言,他注视着好似半疯的王后被押走,心中一片轻松。
好了,接下来便是御前会议的那些老古董了。
他望向过道外的骄阳,蓬勃的野心终于又有片刻的满足。从今天开始,剩下的那一半反对派就再也不是问题了。啊,这才是他想要的——
真正切实的权力。
……
新世312年,8月12日。
傍晚,尔多港。
艾丽娅站在旅馆房间的窗前,透过窗户看街上来往的人群,她注意到巡逻的士兵变多了,每个人的神色都蒙了层紧张。
“你继续讲。”
艾丽娅焦躁不安地坐回到那张塞满稻草的床榻上,看向尤利塞斯,“为什么会遮掩不了多久?你的易容是我见过最高明的技艺了。”
尤利塞斯苦笑:“但若他们不再以面貌认人之后,一切就变得难办起来。”
她听懂了,终于恍然。
这一点当真是打到了她们的死穴。
“他们开始挨家挨户地调查了,是么?”艾丽娅低声问,感到一阵疲惫。
豺狼中的绵羊,草原上的高树,人群里的异类。她们这些外乡人哪怕是钻到了最偏远的村庄,也是里面最显眼的存在,因为每个生活在当地的本地人都能一眼认出她们。士兵只要亮出银币和鞭子,总能找到的,总归会有人乐意带路。
而最糟糕的是,追兵如此穷追不舍,可她们却连一个可信任的盟友都未找到。
艾丽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明了现状。
她们要无路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