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手。
在谢芳的监督下,它们不再像刚开学那样粗糙干燥,在甘油滋润下,变得圆润一些了。但在打工的时候,浸在一夜水中,它们还是会原形毕露。
“但这不代表我没见过苦难。当村里的女孩都被剥夺念书资格,一个个结婚,被催生儿子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是幸存者吗?得有足够好运,我才能被父资助到大学。
“所以我一直努力学习。
“别人家儿子有书念,我也有书念;别人家儿子能在城里找到工作,把全家接进城,做城里人。那我一定也可以。不然我还能怎么样呢?
“有的是家里有钱、也被宠爱的女孩,她们从来都不需要为吃饭发愁,只会挑剔吃得够不够好。但那些都不是我。我只能做好自己,用余力去帮助别人罢了。”
坦诚至斯,二人再次相顾无言。
“你学费还差多少?”邬眉忽然问。
“每年需要二百四十,明年的,还不到一半。”红梅坦诚相告。
邬眉安静片刻,手指掐在眉心,声音断断续续地嘱托起来。
“夜总会大部分是□□开的,赚钱方式是卖酒、卖小姐和少爷。他们的规矩是按照地区划片,这个帮派,那个山头的。
“今天前台出事,是因为新天地的死对头内讧,换了新东家,来砸场子。只不过是拿我做由头,想买我。老板没同意,不是因为他有多在乎我这个销售,能卖货的到处都是,只是因为他要拿我立威。剑拔弩张,差一点就要动手。
“所以我今天为了装孙子,喝了十来瓶洋酒,喝成了你看到的那样,他们才重新称兄道弟,把我扔出来了。
“之后麻烦事不会少,你和晓晓以后别来了,我再给你们找别的工作。”
居然这么凶险吗。
红梅下意识问:“那你怎么办?”
邬眉斜眼瞧她一眼:“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也没能力解决。”
“你为什么需要钱?”
“有人需要钱,我有能力挣。”
“那你能换个地方工作吗?”
邬眉咧咧嘴:“不是所有工作都不需要学历,容许我工作的地方,工资也不是我想要的价格。”
“你可以学嘛,什么时候都不迟。如果你需要帮助,我总能帮你想想办法的。”红梅恳切道,“我只会这个。”
邬眉静静地看着红梅,看了好一会儿。
“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她下驱逐令,翻身,面朝墙壁。
这是拒绝沟通的意思,红梅当然知道。于是她只好再给邬眉掖掖被子,走向门口。
“我今天会把围巾带来的,你送我两身衣服,就当作是回礼吧,别客气。”临走前,红梅再次说,“记得好好吃饭。”
被窝里的人没有回答。
开关啪地停止工作,屋外的月光投在地面,在一室黑暗里照亮回程的路。
红梅关上门,就离开了。
沿着来时的路,行进在夜幕垂落的无人街头,伴着星光,红梅慢慢回到学校。
大门落着锁,值班室却有人,被唠叨好一顿,红梅仍旧进了楼门。她摸回寝室楼层,却在走廊里看到一个人蹲在阴影里,默默啜泣,瘦小的身影不住颤抖。
“……晓晓?”
陈晓晓抬起头,看到是红梅,哭腔怎么也忍不住:“对不起……我去医院,说有人意识不明,他们问我在哪,我说新天地夜总会。他们就不管了,去救另一个人了,我……”
“没事。菲菲姐恢复意识了,我送她回了家,我也回来了,没事了。”
“我好没用,我……”
“你没事就好,真的,我和菲菲姐都会这样想的。”
在夜里,眼泪枯竭殆尽。
她们爬上床,各自入睡。
红梅把自己用棉被裹满,想起不值一提的存款,无不疲惫地合眼。
菲菲的世界,是她没去过,也无法理解的世界。菲菲艰难求生,一定有她的理由。把围巾送给菲菲,也许就是她仅能为她做的事了吧。
起码在夜晚,还有一点温暖,能护佑她回家,睡一个温暖的觉。
翌日,红梅抽空把围巾送到邬眉住所,邬眉不在,就把它放在窗台,跟邻居说过,才悄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