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如沸的午后,碧纱橱外浮着一层金箔似的日光。小宫女柳絮扶着鎏金冰鉴往贵妃榻前挪了挪,冰鉴上的蟠螭纹被水汽洇得模糊,融化的雪水顺着青砖缝蜿蜒,像一条条银蛇在砖红的地衣下游走。
重华宫的琉璃瓦在烈日下泛着白芒,晃得人睁不开眼。檐角的铜铃早被晒哑了,倒是那丛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胭脂红的花瓣卷了边,簌簌落在贵妃最爱的云锦软枕上。柳絮见那花瓣粘在贵妃水红色寝衣的暗纹上,倒像沁出了斑斑血渍。
她即使一张小脸被晒得滚烫,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这是贵妃午后小憩的时间。等到鲜血层林尽染,杨芳菲从梦中惊醒,小腹处重来阵阵翻涌的疼痛。在声声喊叫声中,原本小憩的贵妃榻瞬间变成了产房。
刚被分配到重华宫当差的柳絮不由分说地接下了这个担子。最受宠的贵妃生产,众人在小小的庭院里忙的不可开交。在声声喊叫声中,一个男婴沉重的坠地,却发不出任何声响,除了母亲的努力之外这里和小憩时一般寂静。
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南宫晏颤颤巍巍地跪在皇帝面前,面对突如其来的小产他早就已经拼尽全力,如今只能在心中祷告母子平安的愿想。
当今皇上与杨贵妃乃是青梅竹马,两人相伴一生,感情极好。只是命中子嗣凉薄,幸得上天垂怜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平时也是百般爱护。
皇帝从接生嬷嬷手中接过孩子,是个男婴,双眼紧闭,浑身通红,两腿间的皮肤全数溃烂。是一个死婴。
南宫晏依旧保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势,他耳边有许多声音小桥流水人家,唯独没有幼儿的啼哭。他知道南宫家的气运终究是到头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膺天命,统御万方,然凤阙蒙哀,龙裔陨落。贵妃所怀皇嗣虽未及临世,实乃天家骨血,今追封为怀王,谥号悼,着礼部以亲王礼制奉入皇陵,享太庙千秋香火。凡侍奉贵妃之宫人,皆赐绢帛百匹,以慰失怙之痛。
太医院院判南宫晏,受皇恩而掌岐黄,居圣手而负性命。不思精研医道,反致贻误龙胎,其罪当诛九族。朕念其三代侍奉先帝,特赐鸩酒一壶,留其全尸。凡成年男子皆流放边疆,女子皆入教坊司为奴。
天道昭彰,生死有律。朕今日断此因果,望六宫内外各安其命,莫负皇天后土之德。钦此
“要生了要生了。”
宁府在一时间发生了两件大事,宁泱泱食物中毒命悬一线,胡宓生产在即生死未卜。府中所有人几乎都忙翻了天,萧子依看着宁泱泱被活生生扎成了一个刺猬,但脸上的红斑依旧没有消散,她的呼吸声很沉稳,如同蜻蜓点水时最远处的涟漪般渺小。
“太子殿下,王爷。这是中毒的现象,毒性太强烈,老夫需要检查当时的餐食才能对症下药。要不然郡主恐怕性命垂危。”原本在家休息的陈太医从木床上被人急匆匆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宁泱泱的床边,他们就这样将半死不活的权贵交付给他一个孤家寡人,果然太医从古到今都是替人背锅的存在。
“庸医!”萧子依面沉似水,冷哼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如同一道惊雷在陈太医耳边炸响,把他吓得两腿直打哆嗦,像风中的落叶一般,颤颤巍巍地在地上发抖。
萧子依端坐在床边,身姿挺拔,如同一株傲雪寒梅。然而,这明明是女子的闺房,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水果味。这味道尤其在靠近床边的时候,愈发浓烈,直往人的鼻腔里钻。
萧子依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暗自思忖:这股味道究竟是从何而来?难道?他记得自己的胞妹和母亲一样,对某种水果过敏,哪怕只是浅尝一口,也会浑身长满红斑,瘙痒难耐。不过好在这种过敏反应并非致命,只要及时治疗,便能痊愈。
想到此处,萧子依下意识地收紧了被褥,似乎想要将那股味道隔绝在外。他转头看向陈太医,面无表情地说道:“有时间的话,你还是去看看另一位病人吧。”说罢,他又若有似无地瞥了宁泱泱几眼,见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这才稍稍放心,淡淡地说了一句:“她没事。”
陈太医做为大夫一时间听不懂雇主的要求,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真的没关系吗?不过到最后他还是被人催促着从一个战场转向另一个战场。
拽着他狂奔的是个娇柔似水、我见犹怜的小娘子,她气喘吁吁地跟他讲述着另一个战场上的紧急情况:“陈太医,我嫂嫂她在府中遭遇胎儿难产,情况十分危急,急需您施以援手,用针灸之法帮助嫂嫂催产。”
陈太医心中暗叫不好,他对妇科之事向来不甚精通,这可如何是好?然而,人命关天,他也顾不得许多,只能硬着头皮,按照平时师兄交代的方法去尝试。
陈太医来到产房,只见孕妇面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银针插入孕妇的穴位。
然而,就在施针的过程中,不知为何,孕妇突然毫无征兆地失去了意识,原本还在努力挣扎的身体也瞬间变得软绵绵的。这一变故让陈太医猝不及防,他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生孩子本就是一件极其耗费体力的事情,如今孕妇失去了意识,自然也就没了力气。这可怎么办?陈太医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可能的原因和应对方法,但却都无济于事。
眼见着孕妇的生命气息在一点点消逝,在场的人都吓得不敢出声。“保大还是保小?”陈太医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关乎人性命的问题就这样被赤裸裸地递到了夏薇亚面前。她沉默不语,仿佛所有的言语都已在之前的人事中用尽。此刻,除了默默祈祷,似乎别无他法。
夏薇亚深知这场分娩对于宁溪来说是一场生死考验,所以她早已提前派人去私塾通知了宁溪,希望他能尽快赶回来。毕竟,谁也不希望当宁溪归来时,看到的只是自己妻儿的冰冷尸体。
然而,就在这时,宁碧浣匆匆赶来。她刚刚从宁多余那里将陈太医抢夺过来,心急如焚。但由于害怕产房内的景象,她始终不敢迈步进去。毕竟,她曾听奶娘说过,生孩子可是一件极其凶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便可能一尸两命。
“娘,都是因为宁多余这个祸害!自从她来到我们家,就没有一天安宁过。嫂嫂她……”宁碧浣气喘吁吁地说道,满脸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