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赶到火场时,顺风下行的烈焰如万马奔腾势不可挡,目之所及是滔天狂狼和翻滚不息的黑烟。
容赦的精庐在山谷,绚烂火带源源不断地扑入。此时,屋舍似一只沸油的锅釜,青草繁花的景致烹成过火的黑渣,偶然爆出几具焦尸和倾圮的梁木。
许慕臻冲进去救人,直至谢翩拦住他向外推。
黄老门损失十余名弟子,一衣带水的越女和仙倡亦有伤亡。他们没有在幸存者和死者任何一方中找到容赦。
许慕臻又奔向石壁居,石壁居近水且隐蔽,只洞外有几簇无甚大碍的流火,居内无人,各处血点斑驳,湿黏未干。
许慕臻不知去寻何处,两刺客就地现身打算将他格杀,他们原本指望许慕臻救火时被烧死,结果半路杀出个谢翩,恨得他们磨牙。
一对二,且刺客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许慕臻战至力竭,最后用银针先后刺入两人死穴才脱险。他全身痛到抽搐,累得在尸体旁昏睡了一天。
等他踉跄地走出石壁居,想看看高向,却听饮牛津口耳相传,说放火的叫许慕臻,因和江采萍有染,畏罪潜逃。
众口铄金,他侥幸逃出饮牛津,不管方向地闷头走。
他自弃地想,如若上天给他安排一条绝路,那他再怎么营求也无济于事。泉州大火和许寄端脱不了干系,正如师父容赦所言,许寄端捕风捉影,必要把风影杀得干干净净。
却没想到连师父都连累了,他要去扬州与许寄端对质!
宇成抹了抹嘴,拉回他神思,“扬州也有我们的人呀,不过那是许寄北老巢,我们低调一点。”
许慕臻不应,宇成粗暴地扔掉酒杯,“你别看金羁派现在不入流,我和能干的弟兄,再加上你,一定能造出一片赤诚的乐土!”他又絮絮叨叨讲了一堆人才啦钱啦,的确为未来做过长远规划。许慕臻所有拒绝的借口都挡不回他,狠狠白了他一眼,仰在草席上蒙头大睡。
棺材铺缺白事奏乐的,掌柜愿意从头教,宇成也没问许慕臻的意见愣是敲定了。
许慕臻绰号“老傻”的一条原因是,明明带了件精妙长衫却不换。金羁派内,属棺材铺的差事最体面,宇成自掏钱袋给他置办了一套新服。翠蓝色律紫暗花的半臂,寻常男子压不住粲艳,挂了一年都卖不出去,宇成仅花了一百文。
许慕臻穿上之前,谁见那衣服都骂裁缝审美有问题;许慕臻穿上后,他们发觉是自己有问题。
许慕臻硬朗的轮廓天然地融入俊秀神韵,半臂形制使男子显得宽肩细腰,标举端的雄武气魄,疏离的表情又显示出这是个茕独的世家公子。他有点像一个人。
记忆中飞霞流朱的天涯高楼上,不经意顾盼的胡帽女子。
“老傻,你哪里人?”
“泉州。”
宇成知道不会那样巧,并没太失望,“瞧着,准有小娘子为你死去活来。”
尖嘴猴腮的掌柜把许慕臻引到一间破落柴房,教他砍柴做饭,柴房还有一个男孩,模样比许慕臻小四五岁,穿得和许慕臻刚逃出来时差不多。
二人一上午的功课,就是把圆木变成木柴。
许慕臻不乐意学丧乐,但砍柴也无趣,他劈了一会儿便运气练功。饮牛津带出来的武功,他全未荒废,日日温习。
男孩古怪地看看他,斧劈的动作不停。二人互不打扰。
“你是这儿的柴僮?”
“他们说会把我教成乐师。”
许慕臻旋即明了,“你砍了多久的柴?”
“三年多。”
“还干什么?”
“做饭,糊纸扎,守灵,给棺材上漆,办丧事帮哭。”
许慕臻自言自语道:“罢了”,又问,“三顿饭得管吧?”
“管是管,吃不饱。”许慕臻怎样问,男孩便老老实实答,话不多。他看到男孩露出的肌肤上淤紫的鞭痕,“挨过打?”
“做不完活就要挨打。”
“你怎么不逃?他们看得不严,很好逃出去。”
“换个主子也一样,”男孩责怪地眄他一眼,“要么快来干活,要么别打搅我!”
许慕臻捡起一桩圆木,手掌立在正中,猛地劈下去,圆木裂成均匀两块。男孩投以一瞥,继续挥斧子。
他们一个用斧一个用手,许慕臻很快受不住,坐在地上喘息,汗也流得吓人。晚饭是一碗牙碜的白米饭,佐以两根蔫菜叶。
男孩吃得很慢,一粒不剩,吃完从角落搬出个泥胚小土盆,背对许慕臻忙碌。
许慕臻一直寡言少语,唯这男孩技高一筹,许慕臻若不赶着他说话,他就和那堆木块没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