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毫无血缘的人做这么多?”许慕臻的目光掠过他清癯的身体和病态的面容,又念及他对燕九岭讲话时半央半哄的温柔,悄声问:“羡慕的人里,也包括你吗?”
周尧官惨淡地笑了笑,“别说破。”
许慕臻本积蓄了千言万语,对方只用一句让他顷刻失去立场,呆头呆脑地挨着周尧官脚边坐下,不知从乱糟糟的思绪怎样扯出头来。
“你知道我阿耶是谁吗?叫什么名字?”
无非是那个人。
质实而闲正,标举间展现着世家子弟的款款风度,各方面都很中庸的好。陪燕九岭吃喝胡闹都乐在其中,二人看上去明明分属两个世界,却融洽甜蜜。
“他是个老好人,和气到有些呆,总是笑,我并不了解他。”周尧官盯着许慕臻星辰般的双目,“你像炎上使,从小就像,我还从未曾见哪个孩子比你好看的——”他顿了顿,“子归说,你母亲失踪了?”
子归是沈呈华的字,虽然周尧官被幽禁,但仍能收到弟子密报。
许慕臻把日后遇到常卿的事讲述一遍,末了问:“常卿可信吗?”
周尧官没听说过常卿,甚至不知道容赦已娶妻。
周尧官说:“容赦与柳五如羊左之交,那时柳五隐退,容赦也自请外放。教主给了江南东道舵主一职,柳五婉拒,容赦接了。从此不常听到二人的消息。”
可许慕臻吃过容夫人做的糕点,确定有其人。
周尧官也想不明白,容赦为何不将娶妻的消息传告他们。难道他娶的妻不宜露面?难道他真娶了柳五?周尧官越想越荒唐,但若许寄端伤害了柳五,容赦为他求解药,是说得通的。
柳五在当年炙手可热,目标第一夫人的许寄端,向柳五频献殷勤,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厌弃柳五,爱不成便恨透顶了似的,转而讨好许寄北。
“如果他们的敌人是许寄端,把你娘当做与教主谈判的人质,你娘暂时是安全的,他们的条件先答应着。容、柳两人,从前都是宽厚性善之人,若这些年没有磨灭天良,还可以信任他们。回禀教主,实话实说就好。”
许慕臻应了。
“你在我面前,我能感觉你武功大成,勿忘修炼。”周尧官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警惕言多语失。教主平素沉默,不说话反而少出纰漏。”
许慕臻:“我能为你做什么?”
周尧官一怔,“不需要做。清者自清,一切教主心里有数。他只是气我隐瞒燕九岭在泉州罢了。”
许慕臻犹豫不决地问:“我的易容几成像?”
“八成,你跟教主身材相近。”
“我总觉得霜磬看出来了,她的反应······怎么说呢?······”
许慕臻摆脱那些迎驾的时还觉得发挥稳定,沾沾自喜;一见霜磬以为被揭穿了,无比心虚。霜磬在混元堂见过真正的自己,这也是他不安之处。他要是不弄明白错在哪里,必定走不出饮牛津。
周尧官促狭一笑,“你怎么会想到使唤霜磬?她是夫人的女使。”
“我只认识她一个有名姓的,叫别人肯定露馅。”
周尧官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教主临幸过霜磬。”
许慕臻忖度,有男女私情的人看到他假扮的教主都区别不出来,那他委实扮得挺成功,这些旁门左道的技艺他原本不屑,但胜在实用,向李庄姜学技的时日终究没白费。
他得意了一阵儿,忽而说:“传许寄北对阿娘一片痴心,全是夸大其词,他在六韦花山庄还染指了一个妓女,幸好阿娘没选他。”他感念周尧官的照拂,不知不觉将他视同亲切的父兄,言出无忌。
周尧官温和地望着他,目色复杂而深邃,“教主逢场作戏是真,痴心用情也是真,男人大多把功用和感情分得很清。”
“阿耶,你把好色无耻说得真脱俗。”许慕臻本是发发牢骚,但顺口溜出来称呼又让两人沉默,许慕臻扭捏地解释了一下,“到现在我仍然希望你是阿耶,让我想想,我该叫你什么。”
“同子归一样叫‘师父’吧。”
许慕臻笑着摇摇头,“我新拜了个师父,凶得很,不叫我拜其他人。叫叔父呢?”
“好,”周尧官欣慰笑道,“谢谢你来看我。”
“我娘知道你对她······”
周尧官自嘲道:“她对我无意,她那样高不可攀的女子,入眼的少之又少。教主都求不到结果,我何必自取其辱。日后,你也不要告诉她。”
许慕臻满口答应。
“你比从前开朗,交到新朋友了吗?”
许慕臻不自觉地流露喜色。
“下次听你好好讲给我。”
周尧官将沈呈华和许慕臻视作半子,倾注的心血不逊于真正血缘的亲人,这一生俯仰上下,可谓庶几无愧。